雖然潛龍寨内外同屬于一片天地,但是離開潛龍寨似乎連空氣都疏松、清新了許多。
張春華和司馬毅同時回頭望向那座讓他們既屈辱又感慨的營寨。
張春華微微輕歎,須臾正回首。
司馬毅則是沉浸在其中,滿面悲戚,良久沒有其他動作。
張春華安慰他道:“能做的,你都已經做完了。但願這世上真的有下輩子,絨花可以遠離病痛。”
司馬毅又怔了怔,半晌才回答:“是我沒有本事,若我當初考得是醫學院,又或者我們離開許都帶了很多錢……就算這些都不行,我勇敢一點,早些陪顧刀疤他們去劫掠,劫到一戶富碩人家……”
“我……春華,我是真的很沒用。”司馬毅的語氣,起先哀傷但平緩,而後漸漸變得激動且高聲,最後複歸于悄然,低低沉沉的,帶着哽咽。
張春華随之噤聲了片刻,末了,她也想不到什麼更好寬慰司馬毅的話,隻能靜靜地陪着司馬毅,等到司馬毅的情緒自然而然地平複一些。
張春華再次啟唇:“我們走吧。”
司馬毅輕嗯。
張春華略微往前走了兩步,回眸又問:“那……仲達,我們去哪?代絨花去看看新野城嗎,還是……”
不等張春華說完,司馬毅斬釘截鐵地打斷:“襄陽。絨花既已經沒了,說什麼代她去看看,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索性什麼都别再想了,徑直往我們最初的目的地去。”
張春華沉吟片刻,隻認真回應:“好。”
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潛龍寨、離開鵲尾坡,越來越遠,直至周圍再沒有任何熟悉的地形。
随着時間的流逝,司馬毅漸漸從絨花故去的悲傷中抽身。隻是,比于悼念絨花,更有一件緊迫、切身的事情擺在他與張春華面前——
他們經過潛龍寨這一遭,身上再沒有任何錢銀,臨走前顧刀疤所給不多的一些,也隻勉強夠他們行走到襄陽。
一至襄陽城内,别說是住店,就連買張胡餅都囊中羞澀。
還是大地方的民風好、好人多,司馬毅饑腸辘辘地站在一間酒肆前,望着人家剛出爐的熱湯餅,口涎欲滴。
張春華有自己的驕傲,不願教他人看出自己的窘迫,乃至因此可憐自己,又叫喚不動司馬毅離開。故而,順理成章地距離司馬毅稍遠,站在路邊等司馬毅回來。
司馬毅一直不走,店家也瞧出司馬毅的窮困,不久,便撈了滿滿一大碗熱湯面,和善地走上前來,遞近,說道:“小郎君,吃點吧。”
司馬毅伸手便是想接,而後就在觸碰到那滾熱碗沿的一瞬,被燙得回過神來,趕忙收回手,不停擺動,羞赧地推拒:“不了不了,我、我身上的錢銀已經不多……”
他甚至不好意思坦言自己分文沒有。
哪知那店家笑容更甚,直接将熱湯面遞到司馬毅手中,邊抽手,邊慷慨地笑說:“不收錢!這人都有困難的時候,我能幫就幫,不求回報,隻願自己能多積些福祉。”
司馬毅端着那碗熱湯面愣了愣,不知是不是水氣太氤氲,熏得他有些鼻酸、眼濕。
良久,他才匆忙感謝那店家:“多謝、多謝,日後有機會,我一定報答大哥你。”
店家不以為意地輕輕擺手。
司馬毅端起熱湯餅,垂首便要吃,但恍然想起什麼,又停下動作,重新擡眸、環顧四周,尋找張春華的蹤迹,直至在街邊望見張春華這些時日以來越發消瘦的身形。
司馬毅情不自禁地内疚起來。
都怪他,他沒本事,否則,張春華也不會跟着他受苦了。
司馬毅努力地想笑,對遠處的張春華招手,指了指自己另一隻手上的熱湯面,想讓張春華過來一起吃。
張春華搖頭,并不願意。
司馬毅于是喊她,“春華、春華……張春華,你快來。”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愈發地吸引周圍攤販和來往路人的注意。
張春華實在難以自處,隻得應着他的呼喊,走到他身邊,好使他閉上嘴,不要再出聲。
司馬毅把熱湯餅轉遞給張春華,笑容滿面。
張春華本是面有嗔怪,想質問他為何要大聲叫喚自己的名姓,又為什麼要向别人讨要一碗不屬于自己的熱湯面。
但是,她望着司馬毅同樣消瘦,已經有些凹下去的面頰,以及那暗淡的面頰上,在她面前還洋溢着如若春光的笑意。
張春華頓了頓,再沒了氣性。
她無奈微笑,搖頭,說道:“我不餓,你吃吧。”
司馬毅卻是硬把熱湯餅往她手裡塞,不容置疑地吩咐:“你先吃,吃飽了再說。我就喝點面湯便好。”
張春華又瞋他。
司馬毅則是笑容更甚。
旁邊的店家見他們一派謙讓,半晌湯餅都不再冒熱氣,還在互相推辭,遂又多舀了一碗,再次遞給司馬毅,并好心地說:“二位就别站在外面了,進去鋪子裡面吃吧。”
張春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