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毅領着張春華到那竹簾之後的主屋門前,正欲邁步走進去,定睛一瞧,門邊正站着一個與張春華差不多年歲的年輕女郎。
那年輕女郎的身量要比張春華矮些,但也不十分削瘦。一張偏鵝蛋形的小臉,彎彎的柳葉眉,瞧上去十分得溫順柔和。
可與之相悖的是,她略有些幽邃的眼眸中流露着□□的光,正緊盯着司馬毅和張春華細細打量。
張春華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拘謹但仍得體地朝着那女郎稍稍作揖。
那女郎見狀,眸中的打量頓時一洩,換為與之面容頗為相稱的柔和,轉瞬也對着張春華拱手施禮。
司馬毅倒是沒有施禮。他直直地朝着那女郎望回去,不僅沒有一丁點心虛,反還也打量起那女郎來。
那女郎被他的大膽直白驚了驚,眸光有一瞬震動,而後又莫名覺得好笑地微微莞爾。
随之,身後不遠處,諸葛均正朝着那女郎招手朗喚:“嫂嫂,這位公子,不,這二人就是要來給阿兄當書童的。”
“兩個?還有女書童?”聽諸葛均這麼說,那女郎霎時目光又轉回到張春華身上,略略皺起眉頭。
張春華不明所以,司馬毅則是理所當然地将張春華拉到身後,以躲避那女郎銳利的目光。
那女郎再次與司馬毅四目相對,眉頭蹙得更深了,已不再隻是淺淺地打量,而是上下審視起司馬毅來。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司馬毅握着張春華皓腕的大手上,又是意味不明地輕輕一笑。
那女郎說道:“既是來做書童的,請進屋一叙吧。我去給你們烹茶。”
話罷,那女郎便眉開眼笑地自主屋而出,繞過司馬毅和張春華,往左側看似廚房的地方去。
司馬毅隐約覺得這女郎怪怪的,僅僅隻是一個照面,自己便覺得她似與尋常女子不同。不僅是聰慧敏銳,更有些不拘小節。
看她穿着打扮,羅裙、玉钗,又生得肌膚白皙、嬌嫩,定也是權貴人家的驕矜。
如果自己沒猜錯,她就是諸葛亮的夫人黃月英的話,确實也對得上。
襄陽黃氏高門的貴女。
隻是,既是貴女,又怎麼能完全不對自己作為一個男子、異性投出的目光而展露絲毫羞赧與膽怯呢?以及,她居然願意去為自己如今這樣一個作為書童,乃至是仆役,身份低微之人端茶遞水?
難道真是諸葛亮家太窮?
司馬毅有些同情地回眸望了諸葛亮一眼,諸葛亮不明所以,但還是對他微微展顔,更慷慨說道:“二位請入屋内說話。”
司馬毅也沒猶豫,就領着張春華步入那間被竹簾半遮蔽的主屋。
屋内布置簡潔、質樸,四四方方的空場中,中間擺了葵草編織、已有些泛舊起毛邊的地墊。地墊上一張竹桌,竹桌上散落好幾卷攤開的書簡。
依稀有一卷寫着“兵者,詭道也”,應是《孫子兵法》。
竹桌周圍還環繞着四塊粗布縫制的坐墊,同樣老舊得很,洗得都發白,但好在十分幹淨。
在地墊與竹桌的左右兩邊,分别還有兩扇門扉,似乎是另外的天地。将另外的天地與這片天地相隔的兩面牆上,一面挂着九州諸郡圖,一面懸着一把七星寶劍以及兩幅墨寶——“非淡泊無以明志,非甯靜無以緻遠”。
這是諸葛亮《誡子書》上的句子!
司馬毅在頃刻之間,突然有了課本上的虛幻在眼前變為現實的感覺。他驚喜、雀躍又惶恐地回望身後的諸葛亮。
諸葛亮仍然不甚明白,但他神情自若、波瀾不驚。
“諸葛亮!”司馬毅興奮地直接稱呼起人家全名,後來恍然這在古代是十分失禮的行為,立馬改口,“諸葛先生,這兩阙句子是你寫的嗎?”
在他喊出“諸葛亮”的一瞬,諸葛亮旁邊的諸葛均明顯露出不悅的神情。
諸葛亮則是一直沒有什麼不高興,坦然地回答:“是。”
“真是好句子。我從前就覺得這兩句非常好。”司馬毅語氣中滿是喜悅與欣賞。
諸葛均狐疑,反問:“從前?仲公子你從前就見過我阿兄寫的句子嗎?”
司馬毅又愣了愣,突然不知該如何解釋。
就連張春華也不禁好奇地望向他。
司馬毅更窘迫了,他支吾着:“嗯……就是、大概、可能……是先生的句子太有名,傳去了許都,我有幸耳聞。”
“原來仲公子是許都人士。”諸葛亮淡淡地重複。
司馬毅這下愈發得手足無措。他怎麼一緊張把自己的底細暴露了一些出來?該不會惹得諸葛亮等人懷疑自己居心叵測吧?
于是,他又想解釋:“是,我是許都周邊村子裡的百姓,因戰亂家破人亡,這才逃往荊州。”
“許都那樣的都城你不待,卻來我們這偏遠的荊襄?”諸葛均都覺得未免也太不合常理。
司馬毅霎時噤聲,恍然自己真是說多錯多。與其再說更多的錯話,他還是選擇三緘其口。
他望向張春華,張春華也沒有想要替他發聲的意思。
還是先前那個年輕女郎端着茶盤回到主屋内,欣然地說着:“莫道是他,從前我也很喜歡孔明寫得這兩個句子,如今就更喜歡了。”
那女郎邊說着,邊眉眼如畫、情意綿綿地看向不遠處的諸葛亮。
司馬毅想,自己果然沒有猜錯。這女郎君一定就是諸葛亮的發妻黃月英沒錯。可是,曆史書也沒說諸葛亮與黃月英如此恩愛啊?
黃月英看諸葛亮的眼神真是柔得快要掐出水來。
“嫂嫂怎麼也說起從前了,難道嫂嫂也早就聽聞過阿兄寫得這兩阙句子?”諸葛均同樣好奇地詢問起那女郎來。
那女郎倒是比司馬毅從容不迫得很,一邊端着茶盤到中間的竹桌上放下,一邊一本正經地回答:“自然早就聽聞過。均兒你莫不是忘了,早在我與你阿兄結缡前,你阿兄就是我父親的摯友了。”
“你阿兄的老師司馬徽、司馬爺爺,也是我阿爹的摯友。”那女郎驕傲地微揚小臉。
這下換是諸葛均說不上話來。諸葛均嗔怪地望向那女郎,諸葛亮則是忍俊不禁,略有幾分縱容地輕喚:“阿碩,你就别為難阿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