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完了?”青崖甩了一甩站立僵硬的手腳,跑到長山身邊,低頭看畫。
阿遠與裴浩一直在期待她看到畫的反應,皆在一旁捂嘴偷笑,紅鸾也禁不住好奇,過來一睹畫作,結果看完畫瞟了一眼長山,神色複雜地移走。
老工匠也湊來看熱鬧,對長山的畫指指點點:“你怎麼把人家漂亮姑娘畫成了妖怪?”
大牛二牛看了都後退道:“咦——”
那幅畫其實很精緻。
确實是一個人端正站立的樣子,各處長短比例精确無比,線條粗細恰到好處。
隻不過勾勒出的是一個标緻的骷髅。
青崖:“……這是什麼?你眼裡的我?”
長山為衆人解釋:“這不是妖怪,是骨骼圖,作為醫者,很需要這樣的圖,有這樣一張圖,以後治療骨傷給人說明的時候……”
啪的一聲,青崖一掌拍在木闆上,木屑紛飛。
長山終于發現青崖似乎真要變成青面獠牙的樣子了,幡然醒悟:“……我沒有說明我要畫的是骨骼圖嗎……?”
青崖咬牙切齒:“你說我的骨相處處标準,你要為我作一幅畫!”
怪不得要衣服越貼身越好!虧她還費盡心思提前想要怎麼誇他畫得好!
長山連日白天幫忙建房,晚上鑽研醫藥,難免帶有幾分長期熬夜後精神不濟的呆滞,青崖扭頭離去後,他才追在後面連聲道歉:“罪過罪過,是我沒說清楚,我的确是看姑娘骨相标志,很适用于參考,所以畫了以你比例為主準的骨骼圖……”
青崖揚長而去,晚飯時,“精心”親手煮了一鍋好湯,隻端給長山喝,長山不敢不從,喝湯喝得表情極為精彩,裴浩幸災樂禍,氣氛其樂融融。
***
幾人忙碌一個多月,四月下旬,木屋大體已經完工。
紅鸾付給工匠五金羽加一百銀羽,老工匠眉開眼笑,反複強調如果下次需要,還可以再找他。
送他出谷的路上,青崖一直拎着一個酒壺,裡面裝着忘塵酒。臨到分别時,給工匠斟滿一杯。
“老爺爺,我們就要告辭啦,一起喝杯酒吧,謝謝你幫我蓋房子。”
一杯之後又斟一杯,忘記一個月需要一杯,兩個月就需兩杯。
老工匠喝下忘塵酒,覺得這酒味道過于淡了,等他回城要到酒肆去打一壺濃香的屠蘇酒好好喝一場,他客氣一番,與青崖紅鸾道别後,搖搖擺擺走回自己家,稀裡糊塗和家人打招呼:“我賺大錢回來了。”說完倒頭便睡。
再醒來時,工匠妻子迫不及待問他:“你去哪裡做工啦?竟然賺回五金和一百銀?”
老工匠眨着迷茫雙眼道:“我去……一個山谷裡,給兩個漂亮姑娘和一個白骨妖怪蓋房子。”
“啊?漂亮姑娘和白骨妖怪?!”
“哦,不對,那好像是個夢……嗯?我出去做工了嗎?”
“你是老糊塗還是醉糊塗了,你外出做工兩個月,晌午才醉醺醺地回來,回來就睡了一天。”
老工匠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色,感到一切都說不出地奇怪,好像分不清自己在夢裡還是在現實裡。
“我是外出做工了,地點嘛就在……就在……”記憶斷斷續續又模糊,隻記得在山裡,具體哪座山卻不知道。
老工匠回憶:“和我一起幹活的有一個大夫,一個練劍的,還有兩頭牛,那兩頭牛砍樹、刨木頭、夯地基,比咱家大兒還快……”
工匠妻子斥道:“你還沒清醒?胡說啥?牛咋個砍樹刨木頭?”
老工匠想想也覺得是,摸着後腦呢喃:“那我去哪做工了?是不是你趁我喝醉逗我呢,我就是去做工,别說兩個月,就是兩年也不可能賺回兩六金啊?”
五金與一白銀等同于六金,對工匠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工匠妻子拿出他的包裹,“可是金銀就在這,你自己看。”
老工匠看到燦燦的金羽銀羽,愈加困惑了,不過,更多的是開心。
“嘿!說不定我是遇到仙女啦!”
***
大牛二牛也變回本相,回到原來藏身的地方,隻留長山、阿遠、裴浩等人繼續進行收尾雜活。
原來廢墟周邊的焦土都被翻整一新,瞧不出一點曾被大火焚燒過的痕迹。青崖從山中挑了幾棵高大槐樹移植到屋子前後代替原先被燒焦的樹,正是人間四月天,初春花期已過,柳樹槐樹都變得茂盛,在地上投下片片樹蔭,木屋四周和以前的光景既相似又有幾分微妙的不同。
她左騰右挪,選了個舒适視角鋪開紙筆,對着新的木屋作畫,連帶把在屋子前後忙碌、包括自己在内的五個人影也畫進去。
一襲紅衣坐立在屋前指揮他人幹活的是姐姐紅鸾,提着刷子給木窗上漆的是長山,用鏟子挖坑種樹是裴浩,在樹蔭下低頭謄寫遊記的是阿遠,最後是畫畫的她自己。
一幅畫畫好,叫長山題字。
她把筆遞給長山,特意提醒:“好好寫,不要畫線條和看不懂的符号。”
當長山不是做速記,而是認真寫字的時候,寫出的字便端方優雅,,恰如其人。
他在其餘四人圍觀中提起筆,凝視青崖畫作,思考良久,于紙上空白處寫下五個清隽秀逸的題字:一紙桃花源。
***
木屋完工,周邊樹木花草栽種齊全,廢棄餘料收拾停當。
青崖在擁有新房子的喜悅中,夾雜着一絲憂愁。
這下沒有理由再留那外來的三人了。
忘塵酒就擺在屋前石桌上,紅鸾不時當着那三人的面,自斟自飲一杯,以做鋪墊。
阿遠還與長山商議起未來:“先生将來有何志向?想開醫館還是想從政?這幾個月承蒙先生照顧,我才能絕處逢生,想來想去,我隻有這身份還算略有用處,若能平安回去,不論先生想做什麼,我定會想方設法幫先生鋪路。”
他們談話的地方距離青崖有一段距離,她必須全神貫注側耳傾聽才能聽見,隻聽長山有些意外道:“我?從政?”
阿遠道:“相處這段時日,可以看出先生不僅醫術高超,且飽讀聖賢書,是心系天下的仁人義士,如果先生出仕,将來位高權重時,對于世間不平之事,方能移之。”
長山父母是因《禁藥令》而亡,阿遠也聽說了。作為一個本就反對過《禁藥令》的皇子,他願意給長山的未來鋪路,自然是為了補償、報恩。
卻聽長山道:“我……需要考慮考慮。”
青崖知道,從政就是去做官,等做了官,長山還能有時間鑽研醫術嗎?以他對醫藥的癡迷程度,要他放棄醫術,無異于改頭換面,另起人生。
除了與長山談論未來,阿遠也會不經意地向她打聽,她和紅鸾需要什麼。
這是在為離開作打算,想知道可以拿什麼報答她們的收留之恩。
她和姐姐不缺金銀,而且長期隐居山谷,本就不需要什麼花銷,更不想開店做官,若說最想要什麼,那就是最想要人可以不捉妖,讓她們能自由行走于世間,不必躲躲藏藏。
可是,這種事,目前的阿遠沒法幫她實現。
山谷裡的日子太孤單了,體驗過這三個月有人氣的熱熱鬧鬧的日子,就更不願回到之前冷清寂靜的氣氛裡。
“我需要一個小弟。”青崖半帶調笑地說道,“我不缺什麼,你叫了我這麼久姐姐,隻希望你能一直記住我這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