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先生直起身,似乎很是滿意,拍了拍手說:“好了!但是這個女人我是不可能饒恕的!她不僅試圖偷竊會社重要的資料,還死不肯透露出同夥的名字,雖然她的同夥我早就心中有數,但是對于她這個讓人生氣的行為不可饒恕!”
他從懷中掏出一把銀質手槍,朝天開了一槍。
“開始行刑!”
“等等!”逐漸沸騰的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道聲音,一個顫顫巍巍的老伯站了出來。
林臻看了過去,那老伯全身上下沒有半點與衆不同之處,一手挎着個裝了半筐蘿蔔的竹籃子,一手拄着個破樹根做的拐杖。頭上戴着布條纏起來做成的帽子,臉上溝壑縱橫,曬得黑亮的皮膚上滿是皺紋。
他走出來眼睛裡滿是淚光,仰頭看着台上的人說:“軍爺!我認識這個孩子,她的父母叔叔嬸嬸全都在逃荒路上死了,流浪來京城的時候瘦得跟小貓一樣輕,是我們這些外城的泥腿子一口剩飯一口剩飯喂大的。十一二歲就被人拉去賣掉了,我們原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沒想到……軍爺,能不能放她一馬,這孩子小,肯定是傻傻得被當槍使了!”
他的腿止不住地顫抖,但是步伐卻異常堅定,一步一步的向台前走過去。
“李伯伯!”甯玉在台上猛然瞪大了眼睛,她本來以為一人做事一人當,本來她的親人都已經去世了,自己為了報複這些狗日的畜生去死就當是給他們報仇了并不後悔。但是這個曾經救過她像父親一樣的伯伯站出來那一刻她還是後悔了,後悔沒有在牢裡就激怒他們直接被殺死!
沒用的,無論是誰也救不了這個國家了。她擡頭望向天空正中刺眼的太陽。
這世間的神靈,早就消失了……
景先生的一隻手還維持着舉槍的姿勢,看着面前的老伯,嘴角一抿,看了一眼身旁突然開始激動的甯玉,有些興味地把手放下,蹲下身子,對走過來的老伯說:“你是說她是你們外城的孤兒?怪不得都查不出身份背景,原來是小時候就被豢養的死士!有意思。”
“不是的軍爺!”見面前的人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老伯慌亂起來,手裡的竹籃子摔在地上,帶着泥土的胖蘿蔔滾落一地。
他手舞足蹈着,但詞彙量有限不知道怎麼去解釋,剛剛的那一番話就已經耗盡了他身為一個沒都讀過書、種了一輩子地的人的幾乎所有的口舌,他隻能焦急地不停重複着:“不是這樣的軍爺,不是這樣的,您誤會了!”
這時,不遠處小巷子裡傳來一聲槍響,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向那邊望過去。
接着一聲女人的尖叫聲驟然響起,撕裂一般的、像是悲痛憤怒到了極點。
林臻死死握住了衣角,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隻見那條幽暗的、離天門非常近不過兩座院子遠的巷口忽然沖出來一個滿身都是鮮血的女人。
是剛剛那個被帶走的母親,她胸口中了一槍,懷中、臉上全是被濺上去的血液。她形似瘋魔,張着雙手走出巷子到人群的面
前。
踉踉跄跄的腳步,看着全都朝她看過去的人群眼裡是一片茫然。
她呆呆地掃視着人群,目光觸及到天門下邊的台子上時,眼睛裡忽然有了焦點。
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鮮血,猛地一把抓緊了自己的頭發,死死地盯着台上的人大叫了一聲用盡平生最快的速度向那裡蹲着的人沖了過去,邊跑邊嘶啞地喊着:“你騙了我!你騙了我!啊啊啊!”
“嘭”的一聲槍響。大喊的聲音驟然停止,女人額頭上卻多了一個血洞。
她眼睛瞬間失去光芒,但是手還是保持着攻擊的姿态,随後像一個沙袋一樣‘啪’的一聲面朝下倒在了林臻面前。
身上的血在滿是沙土的地面上漸漸彌漫,開出了一朵絢麗的花。
林臻在撲面而來的血腥氣中感到一股熱氣向頭腦中沖去。她從前沒有這些人的家國概念,她之前覺得江弦歌太傻,明明可以靠利益去打動人偏偏選擇了最傻、最虛無缥缈的那一種。
但在這一刻具象化地感受到了家國仇恨是什麼,是無辜的人被愚弄殺死、是明明守護百姓的軍隊變成刺向自己人的尖刃、是憤怒不能自抑但是隻能眼睜睜地看着!
這怎麼是虛無飄渺的呢?這明明是最有力的情緒,林臻看向身後百姓一張張咬緊牙關怒目而視的臉,沒人在說話,但是他們的情緒甚至不用肉眼就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