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歲流笑笑,并沒有打斷納特女士的思緒。
不過,納特女士并沒有放任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她很快回過神來,整理了一下措辭才開口:“今天麻煩您過來,除了确認一下您是否願意照顧星樓外,還是想要詢問一下您的職業。”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面上滿是歉意,“我知道這些問很冒昧,尤其是我們并沒有這樣的權利。但希望您相信,我們并沒有冒犯的意思。”
無論之前經曆過什麼,星樓都是一個成年人了。離開彩虹福利院後,他完全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按道理來說,福利院并不應該多加置喙。
但是,納特女士認為,無論如何,她都有這樣的義務。
妥善照顧好福利院的孩子,将他們平安地送上社會走向新的道路,這正是她的職責所在。
夕歲流禮貌地等她講完,才溫和地開口:“我并不會覺得冒犯,事實上,我覺得這是一件十分有必要的事情。正是因為您的負責任,才能讓這些孩子獲得最大限度的平安和快樂。而您和您身後的彩虹福利院,都值得我尊重。”
納特女士連忙搖搖頭,表示他千萬不要這麼說。
夕歲流笑了笑,至于他的職業——
他看向茶幾上,為了裝飾擺上的一瓶百合花,花上還猶帶露水,芳香四溢。
他柔聲道:“我在鸢尾街開了一家花店,平日裡做些花卉生意。”
“花店?”
納特女士下意識反問,這和她預想的不符,以之前這位先生的出手闊綽,她還以為這必定是一位富裕的紳士,再結合他東方人的身份,或許和航運生意有關也未可知。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夕歲流主動解釋道:“除了花店,有時我也會收到一些饋贈,所以手頭還算得上寬裕。”
納特女士恍然,誤以為這位夕先生出身富裕,饋贈來自于長輩,這樣也就說得通他一看就家境良好的長相和氣質了。
隻是——
“鸢尾街?”
她面露遲疑,鸢尾街和百合街離得并不遠,都在橡樹區的東部。納特女士并不記得,那裡有開一家花店。
“是的,”夕歲流神色從容,“花店開在街尾,稍微偏僻了些,您可能聽說過。”
随着他溫和的話音落下,納特女士慢慢回憶起來,鸢尾街好像确實開着一家花店。
……對,她想起來了,之前愛莉好像還和她聊起過,那家花店開在偏僻的街尾,一看就沒什麼生意。
這樣想着,納特女士放下心來,隻不過還有一件事情她需要确定。
“那麼,在接走星樓後,您準備如何呢?”
知道這位夕先生并不在意,納特女士思考過後,主動詢問起來。
她想到,這位夕先生既然開着花店,那星樓當然也會在店裡幫忙。以這位先生的品行和對星樓的感情,當然不會苛待他。隻不過納特女士并不希望星樓就這樣下去,她還是希望從福利院走出去的孩子都能有一技之長——
“回去之後,我會先去替他找一位家庭教師。”
夕歲流顯然早就已經想過,語氣含笑地道:“他天賦很好,如果學得夠快,或許明年三月份,就能成為橡樹大學的一名新生了。”
“學得慢些也無妨,他年齡還小,完全來得及,先玩兩年也不急。”
“至于大學畢業後,我還并沒有考慮,這就要看他自己的選擇了。”
聽完他的話,納特女士愣了許久,過了會兒才像是回過神來,逐漸激動地道:“您,您願意,供他上學?”
“當然,”夕歲流溫和地道,“他這個年紀,正是上學的時候。”
納特女士驚喜了好久才緩過神來,要知道,就算是在她要送星樓去橡樹大學做雜工的設想裡,也隻不過是期望星樓能借此多學些東西,以後可以有一個體面的職業。
要知道,身為米亞唯一的大學,橡樹大學的入學門檻極高。除了必須通過難度很大的入學考試外,還需要至少三位中學老師的聯合推薦,才能夠成功入學。
“……您能夠做到這種地步,我實在不能再說什麼了。”納特女士鄭重地道,“您是一位善良的紳士。”
“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可以找我。”納特女士語氣分外和藹,“雖然我隻是一個福利院院長,但好在在米亞多年,多少還是有一些人脈的。”
夕歲流并沒有拒絕,認真謝過了納特女士。
.
時間倒回到剛才。
星樓躲在走廊裡,偷偷看着月亮上了樓,計劃先去圖書室還書,然後再回來等月亮。
他剛轉過身,卻見走廊的拐角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小女孩。
女孩金發碧眼,懷裡還抱着一個破舊的洋娃娃,洋娃娃和她打扮得幾乎一模一樣,她們一同站在陰影裡,歪頭看着星樓。
星樓眨眨眼,主動走過去,“克洛伊,不上課,你在做什麼?”
他認識她,克洛伊是和他一起來的孩子之一,隻不過她從來沒有和星樓說過話,就算後來大家都和他打招呼了,克洛伊也總是一言不發。
但星樓并不在意,他還在疑惑為什麼克洛伊現在在這裡。
彩虹福利院是有老師的,隻是老師的能力并不高,隻負責教大家認字。由于進度不同,在确定星樓已經掌握大部分常用字後,老師就放他自學,繼續教那些小孩子認字。
這也是為什麼星樓總是有那麼多空閑,可以天天和月亮一起玩的原因。
克洛伊像以前一樣沉默着,星樓歪歪頭,也不在意,主動牽着她的手要帶她回教室。
克洛伊卻在這時候主動開口了。
“你要被趕出去了。”她擡頭看着星樓,明明該是無憂無慮的藍色眼睛裡,卻滿是成熟的憐憫,像是在看一隻不知道死期将近的羔羊。
星樓困惑地低頭看她。
“你真的很蠢,”克洛伊輕蔑地道,“還沒有注意到嘛?今天一大早就有政府的人來了。這段時間院長老是往外跑,老胡子看着你總是歎息,愛莉總是問你和那個夕先生相處得怎麼樣——”
說到這裡,她特意看向了星樓,憐憫又諷刺地揭曉了答案。
“因為你要被趕出去了啊,他們在急着為你找下家。”
話音落下,她看向星樓,似乎是想要在那張臉上找到驚慌、恐懼和被抛棄的憤怒和不安。
但是星樓眨眨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原來,是因為,這個!”
原來大家最近怪怪的,是因為這個啊。
星樓明白了,看向克洛伊,誠懇地道:“謝謝你。”
克洛伊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擰緊了眉,小臉繃得緊緊的。
不開心嗎?
星樓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你很聰明,很棒!”
克洛伊臉上的表情更冷了。
星樓困惑地看她,還是不開心嗎?
可是月亮每次誇他,他都會很開心,能開心很久很久,一天都會很幸福。
克洛伊為什麼不高興?
沒等星樓想明白,克洛伊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冷言冷語地丢下一句話,“我要是你,就趕緊去找那位夕先生,哭也好纏也好,讓他願意帶你走。不然,你就要流落街頭了。”
說完,她也懶得和這個傻子說話,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星樓疑惑地跟上她,“我為什麼,要流落街頭?”
克洛伊咬咬牙,實在不想管這個蠢貨,但想起姐姐說過的話——
她突兀地頓住腳步,看向身後的少年,“很難理解嗎?你又沒有錢,也沒有能力,看你的力氣,連去碼頭做苦力都不行。這樣的你如果沒有人收留,除了睡大街還能去哪?”
“所以你去找那位夕先生,他看上去不缺錢,也有着一副很蠢的心腸,多求求他,說不定他願意收留你!”
星樓眨眨眼,慢慢理解了她的話,但是——
“可是,月亮也沒有錢了。”他皺着眉,有些苦惱,“月亮說,他的錢花完了,要看看,有沒有路邊的、饋贈。”
克洛伊聽到他的話,不可置信地道:“他怎麼會沒有錢?”
星樓解釋道:“月亮,大手大腳,花錢快!”
“不過,沒關系,我們一起,睡街頭。”星樓顯然并不擔心,充滿樂觀地說道,甚至開始暢想起來。
在街頭睡覺,睜開眼就可以看月亮和星星,很好!
克洛伊覺得他腦子果然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