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裡,你在哪裡?”
“悠裡,趕快回家好不好?”
“悠裡……”
手機震動個不停,長谷川悠裡皺着眉掏出來匆匆看了一眼消息,又飛快地将它塞回兜裡。
她的左臉依舊火辣辣疼着。
這一巴掌,是她母親打的。
想起早晨發生的事,長谷川悠裡眉眼間的神色不由冷淡下來。
“我是說……你至少不能不管悠裡,她……”
“媽,你在和誰說話?”
悠裡從床上坐起來,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晨光朦胧,天空尚是沉郁的藍。她揉揉眼睛,看見母親正側着身子躲在窗台陰影處。
她壓低了聲音,一手握着手機,一手攏在嘴邊,眼睛警覺地掃視着四周,似乎是擔心被人發現。
悠裡當即清醒過來。
“媽!我不是說過了,不要再打電話給他,”悠裡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一把将手機搶過按下挂斷鍵,“這些年的委屈你還沒有受夠嗎?”
手機另一端的人,除了悠裡的父親不做他想。
或許比起父親,叫他基因提供者會更精确一些。
長谷川尚子被吓了一跳,她盯着悠裡,蒼白的嘴唇翕動了片刻,才與往常一樣嗫嚅着勸她:“他、他好歹是你爸爸。”
“爸爸?我倒不知道我還有個爸爸,”長谷川悠裡冷笑着複述,“我沒有,我也不需要。”
“那錢呢?你不認你爸,錢從哪裡來?”
“他的錢不要也罷,”悠裡站得筆直,她冷聲道,“我可以自己掙。”
“靠你打工的一千日元時薪嗎?”長谷川尚子語調譏諷:“你根本不知道過日子到底需要花多少錢!就憑你,居然也敢妄想出國留學?”
長谷川悠裡愕然。
“媽,你偷翻我的抽屜?”
她的申請書——本該壓在抽屜最下層。
悠裡對于自己能夠去法國留學這件事并不抱有期望,但要說完全不憧憬,是假的。于是在接過中介傳單的那一刻,她鬼使神差地沒有将它丢進垃圾桶,而是帶回家規規矩矩地填完後,壓在了抽屜裡。
雖然隻是一顆種子,但正欲破土發芽。
長谷川尚子自覺失言,她慌亂地低下頭想要躲避悠裡震驚的視線,下一秒又被獨屬于家長的權威鼓舞。她擡眼,與女兒眼神交彙的一瞬間,惡意如毒液般飛濺。
“對,我翻了,那又怎樣?你是我女兒,有什麼是我不能看的嗎,”長谷川尚子理直氣壯地數落,“你也老大不小了,年年都考東藝大,有哪次考上了嗎?與其這樣,不如趁年輕找個好點的男人趕緊結婚……”
“男人男人男人!還不是因為你和男人未婚先孕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話剛出口時悠裡就已經後悔。
“啪!”
回應她的是長谷川尚子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長谷川尚子氣得身體微微顫抖,掌心的酥麻感不斷提醒着她這一切是真實發生的。
“你鬧夠了沒有!有你這麼和媽媽說話的嗎?有本事就滾出去不要回來!”
“不回來就不回來!我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長谷川悠裡忍住哭腔拔高聲音,“至少這輩子,無論如何我都不想成為你這樣的人!”
沒有勇氣轉身去看母親臉上的神色,長谷川悠裡猛地甩上門。
“學姐,你怎麼了?”
女孩的聲音将悠裡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站在悠裡對面的少女年齡不過十六七歲,身材嬌小,形容清秀,鼻梁上架着副細黑框眼鏡,黑色及肩梨花短發微微内扣,三分之一劉海用一枚可愛的三花貓發卡夾起,發尾溫順地蜷在頸側。她穿着西阪國立高等學校的制服,濃绀色背心裙蓋過膝蓋,正歪着頭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似乎在為自己的打擾而感到抱歉。
“沒事。”
長谷川悠裡笑笑,柔聲道:“剛才說到哪兒了?”
眼前這個自稱裡見昭奈的女孩子,是比悠裡小兩屆的學妹。
“啊,說到之前在一次美術集訓偶遇學姐時,就非常喜歡你的作品……”
談到繪畫,裡見昭奈的笑容倏地明媚起來。
不過……
集訓時偶遇的學妹?有發生過這種事嗎?
長谷川悠裡嘴角挂着溫和而客氣的微笑,把浮上心頭的一點小小疑慮壓了下去。
不記得也算正常吧?畢竟是将近三年前的事情了。
“……之後也一直以學姐為目标努力着,”裡見昭奈的神情有些羞赧,似乎是為自己的笨拙感到不好意思,她擡起頭,帶着希冀的眼神試探着問,“既然好久不見,可不可以請學姐一起去喝一杯咖啡?”
此時二人身處西阪鬧市景區的熙攘大街上,不同膚色的面孔擦肩而過,來自世界各地的語言在耳邊此起彼伏。
确實不是談心的好地方。
以我為目标嗎?
悠裡有一瞬晃神。
開什麼玩笑。
當年被認為是沖擊東都藝大有力選手的她因為急性盲腸炎暈倒在重要的考場上,連藝考第一輪筆試都沒有通過。之後上天仿佛是個終于發現故障的程序員,修正了她的天賦與好運。天才少女的錦繡前程降下黑夜般的濃霧,掉隊後的人生自此伸手不見五指。
打工,攢錢,複讀,考試,失敗。
再重來。
長谷川悠裡感覺自己一腳跌進了名為輪回的無垠大海,随波逐流,在浮沉中流轉。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兩年。
此刻随少女的話語一同複蘇的除卻記憶,還有那半截早已不存在于腹中的盲腸所帶來的幻痛。
長谷川悠裡下意識捂住肚子。
“不,不好意思,我突然有些不舒服……”
極力保持的平和假面被輕而易舉地擊碎,悠裡不自覺地捏緊了提包的帶子。她低下頭去,聲若蚊蠅般嗫嚅着:“改天再約吧,改天……”
“喂,學姐——”
長谷川悠裡落荒而逃,将少女的呼喚聲遠遠甩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