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三歲她都不可能用這種中二病名字當賬号,還得不停地被委托人挂在嘴邊念叨什麼“真神降臨”。至于當事人裡見椿麼……嘶,他有什麼不得而知的特殊癖好,很樂在其中也說不定。
裡見昭奈充滿惡意地揣測着。
二人走出神坂道,在鐵道口稍作停留,便一前一後朝裡見椿停車的位置走去。
蒼穹幽暗,街道被輕紗似的月色朦胧吻過,樸素的木制民居在清寂夜色之中寥落矗立,銀輝自屋檐片片滑落,流瀉到地上,映亮拉面店門口黯淡的紅白立式燈牌下一小汪水坑。街尾的自販機不知疲倦地散發着熒熒白光,一旁的超市燈火零落,鐵絲網卷簾門降下一半,進入閉店倒計時分。
“不過……有件事,我要謝謝你。”
“什麼事?”
裡見椿挑眉。
“長谷川悠裡,她是遭受了集卡反複碾壓才導緻死亡的,”裡見昭奈組織着措辭,“之前在夢中,我沖出去擋車時,是你把時間停掉了吧?我隻受到了一次撞擊,第二次碾壓并沒有發生。雖然不知道你是将撞擊的時間延後了還是暫停了,總之……謝謝。”
“啊,原來你察覺到了啊,真是敏銳呢,”裡見椿掏出車鑰匙,小巧的黑白色汽車尾燈亮了亮,他打開車門,“既然你這麼感激我,要不加班費就免了吧?”
“這是不可能的,你想都不要想。”
裡見昭奈微笑回擊,當她的眼神移到裡見椿的愛車上時,下意識歎了一口氣。
“說過很多次了昭奈,不要當着斯雷普尼爾的面歎氣,它聽到了會傷心。”
“你确定你說的是這輛隻有二人座還經常熄火抛錨的老頭樂嗎?”
裡見昭奈一臉黑線。
斯雷普尼爾,八足神馬,傳說中主神奧丁神勇的坐騎。至于它到底和眼前這輛磕碜老頭樂有什麼關系……
老實說她也不是很明白。
“放尊重點,是斯雷普尼爾。”
“是寶寶巴士。”
裡見昭奈白眼。
話雖這麼說,她身體很誠實地坐了上去,系好安全帶,開始催促裡見椿。
“快開,我要吃豚骨拉面,我快餓死了。”
“不要心急嘛,”裡見椿踩下油門,慢條斯理地開口,“你有沒有聽說過,‘你下午四點鐘來,那麼從三點鐘起,我就開始感到幸福。時間越臨近,我就越感到幸福’? ”(注2)
“《小王子》啊,”裡見昭奈失笑,“你還挺有童心。”
“童話這東西啊,本身就成人向得不得了。好比說,白雪公主最後和王子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對吧,可那又怎樣?那個王子,本身就是那種戀屍癖一樣的家夥吧?幸福和快樂到底是怎麼定義的,要我說的話,惡毒繼母年輕時,本來也是風光無限的公主吧?”
汽車輕巧地拐過街角駛入鬧市,将寂靜的街巷遠遠甩在身後,流光溢彩的霓虹撲面而來。裡見椿修長的手指包裹在柔軟的黑色冰絲布料裡,他穩穩握着方向盤,目不斜視:“不過呢,吃飯也是這個道理,你現在多等待的每一秒,都是在為即将到來的晚餐增加名為色香味的砝碼。換句話說,隻要你等待得越久,幸福感就越強。不要瞧不起等待的過程,能夠等待本身就是一種幸福啊,昭奈。”
“啊,你的意思是‘饑餓是能夠使所有食物都變得美味的萬能調味品’(注3) ,是嗎?”
“叔本華麼,”裡見椿扭頭看了她一眼,笑道,“你還是那麼一針見血。”
“彼此彼此,”裡見昭奈面無表情地接話,“所以你接下來準備……”
直覺告訴她裡見椿繞那麼多彎子絕不是為了就這樣簡單輕易地放過她。
“話說回來,昭奈,”他猛打方向盤,一時興起,興沖沖問,“你想不想夜遊西阪,看漂亮彩燈?”
“……”
果然。
“我想回去吃飯,”她想了想,妥協道,“或者你把我放下去買點小吃墊墊肚子也行。”
“啊,等一下,”裡見椿靠路邊停車,“我下午去超市買的東西在後備箱。”
他轉身掏出一包零食丢給裡見昭奈。
“薯條三兄弟……”
淡鹽味。
也行吧。
裡見昭奈撕開包裝直接往嘴裡倒。
饑餓确實是最好的調味劑。
她嚼着薯條,望着眼前燈紅酒綠的夜景再次開始飛馳着倒退,口腔裡彌漫着油炸洋芋鹹香爽脆的味道,遲來的疲憊與倦意陣陣上湧,四肢沉重,眼皮就快合上。
裡見椿突然加大了車載音響的音量。
“裡見椿!”
半夢半醒間被陡然傳來的熱情桑巴舞曲吓了一大跳,裡見昭奈覺得自己額頭冒出了小小的十字青筋,她終于忍無可忍地罵了出來:“你神經病啊!”
“經研究表明,多聽音樂可以刺激大腦釋放多巴胺,也能降低皮質醇緩解壓力(注4) ,”被罵的裡見椿得意洋洋,“我是在幫你提振精神,鼓舞士氣。昭奈不識好人心,叔父我會很傷心。”
“……你想死可以直說,不用以這種迂回的方式暗示我。”
裡見昭奈冷冷道。
她重新把頭靠到車窗上假寐,電量耗盡,喪失吵架的力氣。
和二十四小時都活力滿格的非人類,她實在沒什麼好多講的。
裡見椿用餘光瞥了她一眼,伸手切歌,降低音量。
是宇多田光的《Stay Gold》。
輕快流暢的鋼琴曲浮光躍金般傾瀉而出,神秘溫柔的女聲正低回婉轉地吟唱。一時間,柔美的樂聲充滿狹小的車廂。
這是外婆離開她的第四個月,也是她來到香樟樹之裡的第四個月。
她生性内向、安靜又慢熱,初來乍到時,非常局促不安。比起最開始的她,這獨立的四個月,是否讓她成長地更遊刃有餘些了呢?
流轉在眼前的城市霓虹融化成朦胧柔軟的光暈,意識輕輕飄到半空,裡見昭奈的思緒不由自主飄回剛來到香樟樹之裡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