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但昨天是交租日诶,我剛把香樟樹之裡的房租交掉。好貴呢,要五十萬日元……”裡見椿掏出可達鴨錢包,倒出一把折扣回數券,豎到她面前,自信滿滿道:“不過你放心,坐JR絕對沒問題,我們一定能回去。”
啪嗒。
裡見昭奈心底的希冀碎得徹底。
搞半天,原來這也是一個窮鬼……
難怪第一次見面就瘋狂給她推銷。
他真的能夠付得起她的薪水嗎?
裡見昭已經可以預見到前方一片愁雲慘淡的人生了。
最終,二人還是搭上了返程的JR。
“啊,你聽說過‘如月車站’嗎,”裡見椿喋喋不休,“就是那個著名的都市傳說……”
在他的無差别廢話攻擊中,裡見昭奈争分奪秒打了個盹,小小回複了一點體力值。
等回到香樟樹之裡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
她像遊魂一樣飄向二樓浴室,結果被裡見椿攔在半道。
“……”
她不解地眨眨眼。
“員工宿舍在三樓哦,”裡見椿側身帶她往走廊盡頭的小樓梯走去,“雖然比倉庫稍小一些,但是有獨衛。你回神坂道時,我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間,打掃了很久呢。”
“獨衛”兩個字觸動了裡見昭奈敏感的神經,她點點頭,默默跟在裡見椿身後上了三樓。
即便接受了合租,她也确實不喜歡和異性合用衛生間。
昭奈拉開吹寄障子,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間三角形屋頂閣樓。閣樓内部原木裝修,在傾角最大的斜面上嵌着一面小小的天窗。透過它,能夠觀察大雨落下時的弧線,也能夠捕捉流星一閃而過的軌迹。
屋内簡單地擺放着一張小小的單人床、一套書桌椅和一個胡桃木落地書架。右手邊有一道暗門,應該就是獨立衛生間。
“哎呀,雖說是員工宿舍,但在你之前都還沒有人用過。”
沒人用過嗎?
裡見昭奈不動聲色,心念一轉。
可這個布置……怎麼看,都好像……
在期待某個人到來。
“有事就到樓下找我。”
裡見椿把幫忙提上來的行李放在門口。
昭奈點頭,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把包裹拖進屋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實在是太累了。
小憩片刻,她起身沖了個澡,下樓去敲了敲裡見椿房門。
“什麼事?”
障子很快被人拉開,出現在門口的青年長身玉立,身着一襲薄缥色浴衣,帶着尚未散盡的溫熱蒸汽。
裡見椿也剛洗完澡,正擦着他還在滴水的頭發。
“可以借用一下酒精和棉簽嗎?”
裡見昭奈下意識抱臂,又在觸及傷口的一瞬飛快彈開。
嘶……
忙了一整天,她都沒怎麼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傷口。現下塵埃落定,疼痛才裹挾着倦意成倍奉還。
裡見椿用手支着腦袋作沉思狀,半天沒有其他動作。
“你不覺得,這有點太暧昧了嗎?”
“哈?”
裡見昭奈挑眉。
沒搞錯的話,她好像隻是來借酒精。
“夜晚,沐浴,酒精,”他慢吞吞地說,“這三個詞組合在一起,還不夠暧昧嗎?要知道,無論世界怎麼發展,人類始終無法抛棄食欲、性【】欲、睡眠欲。在古羅馬浴場,所有人都坦誠地面對自己的欲望,墓志銘上也寫着‘浴室、酒色腐蝕了我們的軀體,但是它卻使我們今生無憾’(注5)。昭奈,這種人性的自由,不正是一種最高級别的羅曼蒂克嗎?”
……這人有病。
裡見昭奈氣極反笑,她感覺自己腦中有根名為孝親敬老的弦頃刻間斷掉了。
“可在古代,自潔同樣被視為一種拜神行為,”她語速飛快,“況且,古羅馬的衰落與酒池肉林的關系密不可分。如果你對于羅曼蒂克和自由的定義局限于浴場的多人運動,那我隻能說……”
她狡黠一笑,故意拖長聲音:“沒想到你還有這種隐秘的愛好,真是肮髒的大人,小叔父。”
裡見椿臉色不自然一僵。
“酒精和棉簽,拿來。”
她不耐煩地催促着自己的戰利品。
“……稍等。”
裡見椿把酒精、棉簽、消炎藥和紗布遞給她,非常自然地調轉話題:“你真的不用去醫院嗎?”
“不必了,小傷而已。”
裡見昭奈淡淡道。
她哪有上醫院的錢。
回屋潦草地處理完傷口,她飛快将自己的私人物品擺放妥當。在往書架上堆書時,她忽然注意到在書架最上層的角落裡,靜靜立着一本口袋文庫本。
“咦……”
裡見昭奈踮起腳尖,好奇地去夠那本書。
是《小徑分岔的花園》。
她把書翻到背面,看見上面貼着一張可達鴨便利貼,鴨肚上的墨藍色鋼筆字迹筆鋒暢達,行雲流水,隽秀非常。
“承惠八百元,試閱免費。”
她一怔,随即撲哧一聲笑出來。
或許往後的生活,也沒她設想的那麼糟。
裡見昭奈整理好被褥,把自己往床上一抛。充滿彈性的床墊送她兩次起落,月色透過天窗溫柔地灑進來,她望見烏雲正被晚風推着趕路。
久違了,甯靜祥和的一晚。
她熄了燈,陷進柔軟的床鋪,感受被子令人安心的重量。在睡眼朦胧的半夢半醒間,耳邊突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絮語。
“啊,就是她麼……”
“應該是的……”
“有她在的話,今晚還可以繼續嗎?”
她陡然一驚。
是誰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