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華燈初上,藍調時刻降臨,天空轉為沉靜濃郁的暗藍色。黑天市場永遠人聲鼎沸,妖娆的霓虹燈光在夜色中跳躍舒展,川流不息的馬路不見疲态,向路人昭示着夜晚應接不暇的勃勃生機。
優木甯子站在櫃台上,仰頭望了望窗外,輕巧地一躍而下。她踱着優雅的貓步,走到香樟樹之裡的玻璃門前,四肢折在柔軟的腹下,将自己蹲成毛絨絨一團,尾巴不時拍打着地面,洩露幾分輕微的不耐煩。
“别等了,她今天不會回來了。”
裡見椿端着兩盤新鮮出爐熱氣騰騰的黃金咖喱豬排飯從樓上走下來時,一眼看到的就是甯子正在等昭奈回家的畫面。
他走過去,彎腰将一盤咖喱豬排飯放在甯子面前,轉身走到琴葉榕旁的小咖啡桌旁坐下,側過身翹起二郎腿開始大快朵頤。
“為什麼這麼說?”
秀麗如緞的黑色短發在空中劃過優美弧線,三花貓落地化作清麗冷淡的少女。優木甯子抖抖貓耳朵,端着香氣四溢的黃金咖喱豬排飯轉身,擡眼問道。
“下午她和我打電話的時候,你不是也在場麼,”裡見椿夾起一塊炸得金黃酥脆的厚切豬排一口咬下,“她自己說了‘她出不去,也回不來’。”
“那又如何?”
優木甯子倚在櫃台旁,将豬排飯放下,對齊手中的竹木筷子。
“她是那種強運的人。”
“哎,此言差矣,”裡見椿沖她搖了搖筷子,“俗話說,‘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尤其是靈媒,是非常容易一語成谶的。昭奈啊,至少今天是回不來了。不如就祝她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如何?”
裡見椿将最後一塊豬排塞進嘴裡,餍足地打了個嗝。
“我吃飽了,盤子自己洗,你慢用。”
優木甯子目送着裡見椿拿着空盤子走上二樓,眨了眨眼,舀起第一勺咖喱飯,吹涼,送入口中。
好吃。
甯子腮幫子鼓起來,不知不覺加快了進食速度。
裡見椿回到廚房。
竈台稍早前已經被他收拾幹淨,隻剩最後一份冷掉的咖喱豬排飯可憐兮兮地孤零零躺在大理石台面中央。
明知道不會有人回來的。
但還是鬼使神差留了飯。
為什麼呢?
責任心?道德感?這種生來就該被痛快甩進垃圾桶的東西?
開玩笑。
裡見椿就手洗了碗,在垃圾桶邊駐足片刻,最終将豬排飯用保鮮膜封好後送進了冰箱。
*
裡見昭奈拾級而上,一邊觀察身邊環境變化,一邊注意地圖指示的方向。
無信号。
不行,不管她将手機往哪個方向定位都是無信号。就算打電話,迎接她的也是一陣虛無缥缈的忙音,以及機械女聲冰冷的一句,“很抱歉,您不在服務區内”。
為了節約電量,她息屏後将手機放回了包裡。
随這條登山道越走越深,四周景色也越來越荒蕪。太陽馬上就要徹底下山,林中漫起一層薄薄霧氣,她不時能聽見某種不知名動物踩過落葉的聲音。
……這裡不會有熊吧?
比起鬼怪,深山遇熊的可能性更讓她感到害怕一些。
裡見昭奈原以為這條石階需要走上好一會兒,沒想到很快就抵達了盡頭。朦胧的霧氣融化在暧昧的深藍色光線裡,她依稀看見矗立在約百米之外的石質神明鳥居。
裡見昭奈走近,發現鳥居上爬滿了青苔,蛛網密布,衰草連天,散發着荒無人煙的蕭索氣息。她向掉頭往回走,發現來時路已然湮沒在一片濃郁霧氣之中。
她隻好打亮手機電筒,摸索着方向前進。裡見昭奈感覺自己正筆直往前走,可不一會兒前路被阻,她擡起手機順着燈光擡頭往上看——
發現自己竟然又繞回了破敗的石鳥居。
一連三次,無論她如何變換方向,最終都會回到這個鳥居前。
手機地圖導航依舊是一片令人見之迷茫的空白。
風吹過時,高懸于鳥居麻繩上碩大的銅綠色鈴铛輕輕晃動一下。時間就此凝固,流速變緩,天空始終保持着無盡憂郁的藍。
她朝鳥居内遠遠投去一瞥,一幢建築物影影綽綽隐在霧中。
她握着挎包肩帶的手緊了緊,掏出手機試着再次給裡見椿打了個電話。
一片夾着滋滋電流聲的混亂忙音。
身後隐隐傳來不明動物低沉的吼聲,迅猛而富有撞擊力的腳步震得裡見昭奈腳下土地微顫,密林中,似有某種視線,死死鎖在了她身上。
“吼——”
裡見昭奈心中一緊,下意識往鳥居的方向小跑了兩步。
頭頂巨大的銅鈴無風自動,撞出清脆聲響,對她說歡迎。
動物的腳步聲悄無聲息消失了。
她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對着鳥居鞠了一躬,聽天由命地沿着空無一人的參道向前走去。
她在道旁的手水舍淨手後,不多時,方才若隐若現的建築物完整出現在眼前。
是一座神社。
神社占地面積不大,造型簡約古樸。正中央的拜殿與本殿連為一體,妻入隐崎造式樣,看上去已經廢棄多年,被風雨侵蝕得殘破不堪,屋頂鋪的厚實茅草染滿霜痕,絞成麻花狀的粗壯注連繩顔色斑駁,斷裂的稻草散了一地。門前的賽錢箱已經腐爛,僅餘幾塊散發着潮濕黴味的木闆搖搖晃晃地勉強支撐在風中。
裡見昭奈漸行漸近。
就在她緩緩接近神社時,拜殿大門被人“吱嘎”一聲從内推開了。
她腳步一頓。
推門出來的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妪,幹枯花白的頭發用黑色皮筋簡單盤在腦後。她身形伛偻,衣服灰敗得看不出顔色,腳上一雙草編鞋,身上背着與她瘦小身形成強烈反差的一大袋廢舊易拉罐。
裡見昭奈躊躇片刻,迎上去問道:“婆婆您好,請問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