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見昭奈有些被吓到了。
“是啊,怎麼說呢,作為曆史悠久的靈媒名門,森氏一族出生時身體裡就帶有某種‘磁場’,天然能夠吸引怨靈靠近。一般來說,她們會進行超度淨化。至于那些無法超度、怨氣深重的‘髒東西’,則會被徹底溶解吸收掉,再以自身作為媒介将其流放于彼岸。在靈被吸收的過程中,會産生類似‘成神’的幻覺,所以哪怕是怨靈,大部分也是帶着一臉幸福的笑容離開,這就是森氏的慈悲。但可惜,那隻是黃粱一夢罷了,很可怕吧?不過對于她們來說,這是滌淨怨氣的一環,也是她們生來的使命,很正常。”
“……那她們有辦法消化嗎?那種東西進入靈魂血液流轉一圈,怎樣都會産生影響吧?”
昭奈光想想就有些發怵。
“當然沒有啊,”裡見椿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但森氏一族的注靈術就是這樣的東西。所以近年來,族人都非常短命,大概也和這個有關吧。”
“那以前呢?以前也因此而受到影響麼?”
裡見昭奈锲而不舍地追問。
“以前的事情誰知道啦……”
所以,眼前這個化名為“茜空主人”的少女,正是——森千黛。
這裡,是她的道場。
身着巫女服的少女再一次左右輕晃禦币,她将手按在那顆躁動不已的頭顱上。不一會兒,少年七零八落散在地上的四肢就飛回原位,身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自行修補完整。正當那個少年驚奇地注視着自己失而複得的身體時,他開始逐漸變得透明。
少年血肉模糊的臉上出現了夢幻般迷醉的神情,他幸福地微笑起來。
“啊啊,我……解脫了……”
直到少年的身形徹底消失在衆人面前,森千黛才緩緩松開手。
“諸君,他已成神。”
她的聲音中聽不出悲喜,下台轟然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裡見昭奈悄悄環視一圈,發現盡管每個人臉上固定着或喜或怒或悲或歎的表情,但眼神中均流露出與方才的少年一般無二的幸福神色。
“不愧是……不愧是茜空主人。”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的表情改變了……”
“他成神了,他看上去充滿了喜樂。”
“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好幸福……這裡果然是能夠獲得圓滿的幸福世界……”
撒謊。
裡見昭奈翹着二郎腿托腮,遠遠望向正中央氣質如幽蘭純淨的少女。
以方才那個少年的怨氣而言,絕無被淨化成神的可能。如果這裡是三途川,怕是早就朝她沖過來了。方才森千黛露的那一手,分明是将他消解融化,投諸彼岸。
森千黛雙手一擡,示意衆人安靜下來。
喧嚣的歡呼與掌聲漸息。
“諸君,在正式開始祝正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她雖蒙着雙眼,卻始終給人以注視之感。對着座下千奇百怪的衆生,她面色平靜地緩緩開口。
“在我們之中,混入了一個‘生人’。”
看來被發現了。
裡見昭奈挑眉。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聞言紛紛竊竊私語交頭接耳起來,他們疑神疑鬼地四下打量着,生怕自己身邊坐着的是被主人指名的“生人”。
“這下可麻煩了哇。”
身背易拉罐的婆婆微笑着,憂愁地拖長聲音,她轉頭問昭奈,“生人會灼傷我們的,你說這可怎麼辦呀,小姑娘?”
“是啊,這可真讓人擔心呐。”
裡見昭奈點點頭,附和道。
“諸君放心,那不過是隻迷途羔羊罷了,請不要擔憂害怕,”森千黛哀矜一歎,撫慰着衆生不安的心,溫雅的嗓音再度響起,“我會予其懲罰。”
懲罰?
她準備怎麼懲罰她呢?
此時裡見昭奈的心情已然放松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隐約的興奮與好奇。
果不其然,森千黛自樹下穿越人群,緩緩向她走來。
燭火的光芒被少女的身影遮蓋,她在她面前站定。
所有人的目光朝此處彙集,裡見昭奈聽見鄰座的婆婆發出“哎呀”一聲輕歎。
森千黛一言不發地向她伸出手。
手若柔荑,膚如凝脂。少女十指纖纖,掌紋清晰又幹淨。
裡見昭奈将手遞了過去。
森千黛牽着她,直接将她帶離了座位,二人一前一後走出殿門。直至大門在眼前敞開那一刻,裡見昭奈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這個不速之客已順利脫離這場宴會。
天色幽藍,林中霧氣愈加濃重,周遭景物一片模糊。少女的掌心柔軟而溫暖,她被森千黛拉着小跑了兩步,視線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忍不住開口問道:“請問我怎樣才能出去?”
她沒有喊她的名字。
她的直覺微妙地告訴她,森千黛應該不希望在此時此地被點穿身份。
有些事情,是不可以一下子說破的。
森千黛停下腳步,松手轉身,淡櫻色的薄唇微微一勾,沖裡見昭奈露出一個若有似無的淺笑。
她繞到昭奈身後,伏在她耳畔低聲道:“一直走,别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