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樹林靜極,寒涼的晚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婆娑影子映在地上。蟲聲低微,在風過的那一刻,她在随風舞動的枝葉間隙,影影綽綽地看到了吊在樹上的、屬于他們五個人的名牌。
這是遺像。
站在窗畔的四人心中不約而同閃過這個念頭。
“我、我說,”小林把錄音機扔到一邊,聲音染上幾分恐懼的顫抖,“繪琉……還是弘子?你們能不能别動我脖子了……很癢。”
繪琉與弘子神色古怪地對視一眼,前者舉起雙手表示沒有這麼做,後者指了指樹袋熊一樣扒在自己身上花原,示意不可能。
“那是怎麼回……”
小林煩躁地嘀咕着回過頭來,随即愣住。
那微癢的感覺正一下一下如羽毛般輕觸着他的前脖頸。
蠟燭在冷風灌入的那一刻熄滅了,借着窗外路燈微弱的光源,他終于知曉這感覺的來源。
是一雙腳。
那雙腳一晃,一晃,一晃,鞋尖輕輕擦過他的脖頸。
小林下意識向後退去,雙腿卻軟得使不上一星半點力氣,隻好一把抓住身旁的花原借力站穩。
花原不明就裡地睜開眼,下一秒,可怖的情景蓦然闖入眼簾。
“啊——”
她驚恐地尖叫起來。
*
“看來他們不在這裡。”
裡見昭奈飛快掃視一圈空無一人的超自然研究部社團活動室,轉頭看向身邊的森千黛。
森千黛默不作聲,仍是走了進去。她環顧四周,在角落内擺放的瓜栗樹盆栽前停下。她彎腰在花盆内翻找片刻,随即擡頭果斷道:“鑰匙不見了,我們快去2年C組教室,他們一定在那裡。”
“森學姐怎麼知道這裡原來有鑰匙?”
裡見昭奈好奇地問。
“因為……”
森千黛一邊往外走去一邊回頭,朝她神秘地嫣然一笑。
“我是前部長啊。”
入夜後的教學樓浸在一片潮濕綿密的黑暗中,漆黑的走廊仿佛通往未知的隧道,盡頭連接着異世界的入口。
二人匆匆返回,走上三樓樓梯時,裡見昭奈餘光隐約瞥見樓梯口坐了個人,吓得一把扯住森千黛。
森千黛一時迷惑,順着她的視線再看過去,亦吓了一跳。
但她很快平靜下來,伸出手擋在裡見昭奈身前。
二人警覺地戒備。
隻見那人一身白色沖鋒衣,打橫坐在樓梯口,直接堵塞了向上前進的通道,一條長腿大剌剌地晃下來,占據了好幾級台階。他坐得四仰八叉,正全神貫注地盯着手機屏幕,而手機裡正不斷傳來電子射擊遊戲金戈鐵馬的厮殺聲。
“不好意思兩位小姐,這裡封路了,不能過。”
他頭也不擡,懶洋洋說。
“為什麼?”
“啊,又赢一把,”他再度出聲,“我勸你們别過去比較好。”
聲音聽上去很年輕。
“你是誰?”
裡見昭奈忍不住問。
“一個好心的過路人。”
他終于舍得從射擊遊戲裡擡起頭,眯起眼上下打量片刻,又立馬改口:“啊,原來你們是……失敬失敬,算我有眼不識泰山,請便。”
“多謝,失禮了。”
森千黛微微颔首,準備快速通過。
他收好手機站起身,彎腰做了個滑稽的“請”的姿勢。
“喂,上面可是有群小鬼在作死。”
裡見昭奈與森千黛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轉身,回頭。
她相信森千黛在這一刻同樣感受到了——
是靈媒的氣息。
充滿野性的、張狂的、敏捷而原始的,如同森林中野獸一般的氣息。
這個少年看上去年紀不大,實力卻似乎并不弱。
“怎麼,想問我要社交賬号嗎?哎呀,長得帥就是沒辦法。”
少年撓撓頭,自說自話地進入不合時宜的搭讪環節,他迎面走來,柳葉一般的眼睛從森千黛臉上滑過,移到裡見昭奈臉上時忽然頓住了。
“喂,你……”
“快走!”
裡見昭奈拉過森千黛就跑。
“别急,”森千黛拽拽昭奈,“他沒有追上來。”
裡見昭奈回頭。
少年開心地踮起腳對她揮揮手。
從一匹孤狼,變成了清晨目送主人出門的小狗。
如果他有尾巴的話,想必此刻已經馬不停蹄地搖起來了。
她額頭降下幾條黑線。
就在二人正欲放緩腳步時,一聲凄厲的尖叫刺破黑暗的走廊陡然傳來。裡見昭奈與森千黛對視一眼,加速往二年C組的教室跑去。
不對勁。
這是裡見昭奈腦海中閃過的第一想法。
安靜過頭了。
她悄悄往下挪了挪眼鏡,發現教室外仍空無一人。
整個二年C組的教室都被朦胧的夜色溫柔環抱着,即将沉入最幽深寂靜的海底。
森千黛一把推開門,按亮電燈。
裡見昭奈站在她身後,同樣頓住腳步。
教室内一片狼藉。
東倒西歪的課桌椅、四分五裂的錄音機、凝固在地的蠟油,以及一枚碩大的、不知何時出現在天花闆上的猩紅圖騰。
充斥着血腥味道的圖騰呈圓形,中央镂空,隐約繪制着形似魚尾的圖案,但被尚未幹涸的鮮血蜿蜒出的血滴污濁,看不清晰。
“昭、昭奈……”
看見裡見昭奈的瞬間,朝比奈繪琉幾乎快要哭出來。
“早、早川他……”
“别看。”
森千黛溫雅的嗓音響起,她一手攏在裡見昭奈肩上,一手體貼地虛虛捂住她的眼睛。
“學姐,我沒關系。”
裡見昭奈反握住森千黛的手,視線緩緩上移。
隻見那名被叫做早川的少年,此時正高高吊在教室天花闆上。
他身上全無傷口,卻又如被抽幹血液般瘦得驚人。他的身軀垂下來,他的頭顱垂下來,他的四肢垂下來,如泡水過久的面條般,蒼白、無力,且綿軟。
他正對着下方那枚銀色錢币,熄滅的紅燭把他圍在中心,粗壯的麻繩則将他的脖頸勒出青紫的痕迹。
而他的臉上,則挂着一種扭曲而奇異的微笑——
仿佛成功回應某種召喚後的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