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時候，前方一輛車停了下來。這是一輛紅旗CA770，70年代中國國内最經典的一台車型。從駕駛座下來一個男人，他身着黑色的工裝褲，腳踩一雙黑色軍靴，灰色的短袖外披一件棕色皮夾克，胸前挂着一個方形金屬吊牌，高挺的鼻梁上戴着一副墨鏡，嘴角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痞笑。由于常年一襲黑色裝扮，又因常年戴着一副黑色墨鏡，道上暗裡叫他黑眼鏡或者黑瞎子，當面見了都叫一聲黑爺。他與張起靈倒頗有幾分道不明的緣分。

張起靈停下了腳步，與來人對視。他心裡一驚，這個人，令他覺得有些熟悉。

黑眼鏡笑了笑，“啞巴張，你這是又忘了我了？”

啞巴張？好像在哪裡聽過。他沒有說話，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從這個人的舉動來看，他認識自己。他又皺起了眉頭，自己真是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隻聽黑眼鏡繼續道：“罷了罷了，你也不是第一次忘記你黑爺了。習慣就好，習慣就好。”他自顧自地安慰自己，又道：“道上的人都說你恐怕是已經死了，我不信，開車過來找你。啞巴張，我就說你沒這麼容易死，上車！”黑眼鏡拍了拍車頭，一副得意的做派。張起靈也不言語，徑直走了過去，繞過黑眼鏡，并沒有打算上車。

“喂！”黑眼鏡轉過身來，扯着嗓子喊道，“你他娘的站住！你去哪兒啊？你不回家嗎？”

張起靈停住了腳步，正經思考起黑眼鏡的問題來。是的，他要去哪兒呢？或者說，他能去哪兒呢？還有，這個睡着了的女孩，她該怎麼辦？正想着，黑眼鏡踩着六親不認的步伐走了過來，挑釁似地拍了拍張起靈的肩膀，“乖，跟哥哥回家。”

張起靈淩遲一般的眼神投射過來，因為沒有從對方身上感受到殺氣，面對這個自來熟的不速之客，他唯一的殺手锏就是無休止的沉默。

黑眼鏡哼笑了一聲，“怎麼？你這是有了小媳婦，要抛棄我了？家也不回了還是？”

張起靈仍舊沒有言語，冷冷地看着眼前這個吊兒郎當的想不起來的“熟人”。現在，這個黑眼鏡至少被他劃入了“熟人”的範圍内。要不然，他斷然不會站在這裡聽他啰嗦。

“上車上車，我帶你回去。”黑眼鏡又道。見張起靈站在原地，無動于衷。黑眼鏡啧了一聲，雙手叉腰道：“你這麼看着我幹什麼？我又不能把你怎麼樣？再說了，你的功夫在我之上，我就是騙了你，你又不是不能還手？怎麼，對自己沒信心？”

張起靈聽罷，轉頭看向了前方的公路。這條路，向前延伸到世界的盡頭。那裡有什麼？他不知道。不着痕迹地歎了口氣，他終于轉身走向那台車，打開了後座的門，把背上的女孩放了進去，自己也坐上了車。至少，這個戴着墨鏡的男人令他有一絲熟悉，跟着他，或許能找到些線索。

“真是人如其名啞巴張。”黑瞎子無奈擺了擺手，轉身走向駕駛座，開車上路。

“啞巴張，我可是租了一台好車專門來接你，你不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麼？”黑瞎子開車開了一路，閑得發慌，迫不得已找張起靈聊天。張起靈并不理他，雙手抱在胸前，靠在後座上閉目養神。黑眼鏡早就料到會如此，他認識啞巴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不說拉倒，那你說說這小姑娘怎麼回事兒？你什麼時候養了個小媳婦兒了？”

聽到瞎子問起她，他才睜開了眼睛，想着是否能通過這個瞎子将她安頓下來。他看了身旁睡着的她一眼，道：“她救了我。”

“哦。”瞎子陰陽怪氣起來，“所以你以身相許報答人家救命之恩。”

張起靈臉上一副懶得解釋的神情，閉上了眼睛繼續睡覺。

“切，沒意思。”黑瞎子吐槽了句。

好一會兒，山鬼迷迷糊糊醒了過來，“小哥，我們…是在哪兒？”她看着張起靈閉上了眼睛，便也不再多問，眼睛轉向車窗外看着那些向後飛逝而去的風景。

“小妹妹。”黑瞎子壞笑着轉過頭來，“啞巴和你是什麼關系？你叫他小哥？”

她被吓了一跳，才反應過來有人在開車，一時間忘了說話，隻顧觀察那人神秘莫測的墨鏡。那墨鏡不是一般的墨鏡，黑色的墨鏡下什麼也看不清。

“他把你賣給我了，到了杭州你就跟着我了。”黑瞎子轉過頭去，一邊開車一邊哈哈大笑起來。

“你是誰？”一種莫名的緊張頓時揪緊了她的心，看看身旁依舊抱着雙手閉目養神的張起靈，她有些不知所措。她試圖戳了戳他的肩膀，見他沒有反應，有些相信了黑瞎子的話。

“看吧，他已經不管你了。”黑瞎子越說越起勁。

“他……不會的。”她有些難過，說的話完全沒有底氣，張起靈确實不想讓她跟着。

“怎麼不會？你們倆什麼關系？啞巴張這個人一直都是一個人。”黑瞎子這一路被憋的太久了，總算逮到個人陪他說兩句。

她腦子裡回蕩着黑瞎子的話，眼神裡泛起失落，眼淚幾乎又要奪眶而出。黑瞎子覺得自己玩笑開得過了頭，拿出一堆吃的遞給她，“你可别哭啊，我有好吃的，都給你。”

見她依舊不說話，“你放心，黑爺我肯定不會虧待你的，啞巴張不要你了，這不還有我嗎？”

她聽見黑眼鏡如是說，情緒有些繃不住了，不敢擡頭去看張起靈，眼淚無聲地就流了下來。于張起靈而言，自己難道真的是個累贅嗎？

“诶，啞巴，你說句話啊？你可别打我啊，我不知道你小媳婦這麼容易哭啊？啞巴！！！”

“不會。”張起靈淡淡地道。他原是不想參與瞎子的鬧劇的，但是，他并不想将她弄哭。之前在林子裡就見她哭過一回了，到底不是無情的人，見不得她哭，更何況，還是因為自己而哭。不過這下，他心中有些無奈了。他确實是想找個地方将她安頓下來的，這個瞎子本來可以幫幫忙。這下，突然好似被迫承諾了什麼一般，十分不是滋味。隻是，他面上依舊沒有任何情緒，他甚至都沒有睜開眼睛來看一眼。

然而，這簡單輕淺的兩個字像是一個充滿力量的靜心丸，山鬼落寞的心情一下被提到了最高點，不覺喜悅起來，擡手擦幹了自己的眼淚，随手拿起身邊的一包壓縮餅幹朝着黑眼鏡扔了過去。

“我去，小姑奶奶，我可是在開車啊？能不能下手輕點？”

“你到底是誰啊？”

“你問他。”

她轉頭看了看張起靈，又悻悻地回過頭來，給了瞎子一拳，“老實交代。”

“行行行，叫我黑眼鏡或者黑瞎子就行，叫聲黑爺，以後給你買糖吃。”

“臭瞎子，想得美。”

黑眼鏡天生自來熟的氣質也漸漸獲得了她的接納，她也反應過來這大概率是張起靈的朋友，兩人很快就熟絡起來。

“說說你，你叫什麼名字？”瞎子問道。

“我？”她有些躊躇，“我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黑瞎子簡直不敢相信，又問道，“你是沒有名字還是你忘記了？”

“沒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