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遇到山鬼的一年以前,張起靈合夥一幫人去了四姑娘山,那幫人是些什麼人他想不起來,挖掘什麼他也不記得了。本打算回去找些線索,可是這一趟除了在墓裡發現了些自己的記号之外,什麼都沒找到。
他坐在院裡,望着屋裡的靈兒穿梭來去,這稍微給他漫無目的的日子增添了一點無聊的樂趣,至少減少了他與天花闆默然交流的時間。
靈兒端了杯清茶遞與他,他沒接,隻問道:“你小時候在哪裡見的我?”
這問題顯然毫無征兆,她發出疑問的嗯聲,随即連忙回他說:“在墨脫的山裡。”
“墨脫?”
“嗯。”她端着那杯冒着熱氣的茶,點了點頭。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張起靈已經進屋收拾東西去了,很快他就将兩個背包擰了出來。
“現在就要去嗎?”她仰頭問他,她暗自希望他能在家裡多呆些日子,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嗯。”他悶聲,在石桌前坐了下來,又道:“去換衣服。”
“嗯?”
“帶我去。”
靈兒愣了一下,立刻反應了過來,僵住的失落一下變成了抑制不住的興奮,小哥總算願意帶上她了。她歡呼着,連忙轉身跑回了屋裡去換衣服。張起靈盯着石桌上那杯冷茶,端了起來,一飲而盡。
去車站的路經過瞎子的按摩店,靈兒跑在張起靈前面,還未進門就大喊瞎子。院裡的瞎子正在給一約摸六十多歲的老頭按摩,老頭子被他按得呲哇亂叫,骨頭咯吱作響。
“老爺子,這身子骨不行啊!”瞎子擡起頭來,看了靈兒皺眉站在門口的模樣,朝她笑了笑,對那老頭子又道:“老顧客了,給您老打個對折。”
老頭子哎喲着站起身來,“舒坦了!”他甩了甩膀子,遞給瞎子一張五塊的人民币,瞎子接了揣在兜裡,“您慢走!”
“咦~”靈兒笑道,“收費挺高啊,看來,黑爺自有一套!”
“那必須。黑爺我的絕活多着呢!”瞎子端起桌上的小茶壺,喝了一口,“這身裝扮,是要去哪兒呀?”
“我和小哥要去墨脫,我來和你道個别。”她的語氣裡滿是興奮,就像被學校功課壓榨了許久後終于要去遊樂場的小孩。
“好好,有事給我來信。”
“嗯。”
瞎子走出門去,見張起靈站在門口等靈兒,痞笑道:“啞巴張,開竅了?”
張起靈沒有理瞎子,看了一眼靈兒,“走。”說罷擡腿朝前去了。
“好。”她應道,一邊跑去追張起靈一邊回過頭來和瞎子揮手說再見。
山裡十分甯靜,他們在林間跋涉了許久,在次日落日十分來到了一條小溪邊。靈兒指着小溪邊的一顆樹對張起靈道:“就是這裡,你在這裡救的我。”
張起靈沉默着,無論他怎麼回想,他就是記不起來。他打量着四周的環境,如今已快要入冬了,周遭的樹木蘊着蒼涼,如同他的心情一般。他甚至覺得疑惑,這裡的陌生和其他地方不同,他确定自己少年時并不在這一片區長大,他也能感覺到靈兒并沒有撒謊,兀自歎了口氣,再度陷入空白的記憶中。
“小哥。”她輕聲喊道。
他正靜靜地坐在小溪邊上,看溪水叮咚着伸向密林深處。聽見她叫自己,他轉過頭來,太陽已經落下山頭,隻剩些落在她眼眸裡的橘紅。不知她在哪裡摘來一朵山茶花,她沖他笑了笑,将那花兒托在手心裡,輕輕地放在水面上,那花兒便順着水流去了。
“不是你忘了。”她溫婉地道,“你隻在山裡出現過一次,我一直在這方圓的山裡找你,都沒有找到。”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透着那樣悲傷的疑惑,不忍移開了視線,又道:“那一日,下着雪。蛇都在冬眠,偏生有條通體深黑的蛇出現在這裡,咬了我。那種蛇也隻出現過一次,你和它都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了。”
她的話像童話故事,讓張起靈無法捉摸,然卻處處與他相關。他是最佳聽衆,到這裡,也沒有要打斷她問些什麼的意思,隻聽着她繼續說下去。
“就像剛出生的孩子不能離開母親,我需要時間在山裡成長,汲草木之養分,吸日月之精華。徒然離開,我會消失。直到去年,我才能下山去找你。”
他依舊沉默着,黑色的身影,與暗夜融為一體。對面的山上亮起一點燈光,他擡起眼眸,望着那縷光亮,那恰到好處出現的光,讓他的内心升起一股向往,給他此刻空空的内心帶來了一點希望,那裡好像有什麼在等着他。
“那是什麼地方?”他站起身來,凝神注視着那縷光。
“一座喇嘛廟,我出生的時候它就在那裡了。”
“去那裡。”
“好。”她歡笑着,雖不明白他在幹什麼,但是她喜歡和張起靈在一起,無論去哪裡都好。
清晨,他們終于來到了那座喇嘛廟門前,廟門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油漆味,看樣子那紅漆剛刷上不久。正欲敲門,廟門從裡面打開了,一個老喇嘛站在門口。老喇嘛一臉皺紋,但一雙黑亮的眼睛清澈如孩童,老樹皮一般的手伏在門邊上。他打量着來人,連忙眨了幾下眼睛,又擡手抹了一把臉,好像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人,又好像在确認什麼,約摸半分鐘後,他才蹒跚着走向張起靈,顫聲道:“你……終于來了。”
靈兒和張起靈都為之一驚,張起靈連忙問道:“你認識我?”
老喇嘛緩緩地點了點頭,“你母親……等你很久了。”
母親?這簡直不可思議,這個詞語,令他感到陌生又溫暖。“帶我去見她。”他的語氣裡有渴望,卻聽不出思念。直到他見到那躺在一間禅房裡的女人。
女人身着一襲紅色藏袍,正安靜地躺在禅房的木床上,她很年輕,看着不過二十多歲,生得十分美麗,眉宇間和他自己有幾分相似,嘴唇就更像了,若是她能睜眼,他想,他也許能見到一雙和自己相似的眼睛,隻不過,那雙眼睛裡會是怎樣的神情呢?他無法想象。
張起靈愣了幾秒,腳下的步子沉重異常,他好像走了半個多世紀,才來到母親的身邊。他對母親,沒有半點印象。當他跪坐在床邊,伸出雙手輕輕地握住她那有些溫度但卻冰涼的手時,他的心上某處被點亮了一般,他渴望她能醒過來。他會叫她一聲媽媽嗎?他不知道。
靈兒随着老喇嘛悄聲退出去了。
“師傅……,”靈兒剛喊了一聲,老喇嘛明白似地點了點頭,“請随我來。” 說罷引靈兒進了另外一間禅房。一進屋,靈兒便見牆上挂着一副油畫,那是一副雪山圖,而畫上的那座雪山,正是她出生的那座。
“這是?”她指着那幅畫問道。
“這幅圖,是小官的父親畫的。他的母親很喜歡這雪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