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驚秋輕手輕腳地來到床邊,指尖撚起那顆玉石,轉身之際,回頭看了看那正沉沉睡着的人,垂下眼睛。
玉石嵌入鎖身的刹那,隻聽一聲低響,木盒便彈開了淺淺縫隙。
謝驚秋嘴角一挑,忙按着盒身打開,入目一張被齊整疊好的黃紙靜靜躺着,她打開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紋路錯綜複雜,不過謝驚秋還是一眼辨出了宮外連通承乾宮的暗道。
妙極。
原來,殿内後方,那角落處的浴火飛鳳圖下,藏着一個機關。
謝驚秋心下了然,轉身正要舉步走過去,一隻修長的手便伸了過來,在她倏然凝滞的呼吸中,溫柔地扣住她的手背。
“謝順常。”
她的深藍狐裘正披在女人身上,謝驚秋對上那道似笑非笑的視線,朱唇微啟,卻不知道說些什麼,楚離卻一把攬住她的腰身,将她抱上冰涼的桌子,筆墨紙硯被一掃而淨,咣當撒了滿地。
“你這是要跑?”
謝驚秋感覺自己的手指都在打顫,自離家起,她大多數時間都是陪着老師遊曆四方,後老師“身死”,母親也曾庇佑她三年,卻是這一次無人相伴,來到多少人無法企及的王宮受磋磨。
楚離就是個瘋子。
根據這些日子得到的信息,謝驚秋毫不遲疑地相信這一點。
如今朝中局勢都那般亂了,她竟然還有閑心與後宮的侍人厮混,在沐澤殿的日子,謝驚秋在李清口中聽到了不少朝堂要事。
要不是楚離如今仍掌握着大半兵權,手握玄羽衛,恐怕那蠢蠢欲動的柳家和一些不滿她弑母即位忠貞先王的武将早就聯手反了!
這一次她讓老師前去揚州對柳家動手,恐怕也是出于這個考量。而今世道,能坐上王位不算什麼,能坐下去才是本事。
“陛下。”
謝驚秋抵住她肩頭,僵硬地勾起一抹笑,在楚離慢慢冷下去的眸子裡,道:“柳家銅牆鐵壁,八步散的确是殺人無形的利器,但依臣侍拙見,那柳家主謹慎多疑,怕是對老師閉門不見。”
“哦?”楚離笑笑,“那要怎麼辦?”
“美人計。”
謝驚秋突然環住她的脖頸,湊近楚離,吐氣如蘭:“陛下應該知道,柳家主自挂冠後便回到了揚州,在百姓眼裡,她是樂善好施的菩薩,卻很少有人了解,她背地裡亵玩少男幼女,是個不折不扣的禽獸。”
這番話說得輕如浮羽,楚離聽完,扣住纖瘦腰身的手卻突然一頓。
她擡眸,就着昏暗的燈火,看着眼前臉龐青澀未褪的女子,眸底忽而浮現出一絲莫名的光澤,冶麗如鬼魅。
耳邊一聲輕笑傳來,謝驚秋發覺腰間溫熱的手掌不老實地向上攀去,勉勵壓住臉頰血色,急道:“十年前,臣侍去過她的府邸,她便向老師要我作丫鬟,老師當時不知道她皮下的醜惡面貌,委婉拒絕了她。”
謝驚秋淡淡一笑,女人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用指腹輕柔地點在楚離後頸,冰冰涼涼。
——是一滴墨。
“陛下。”謝驚秋清絕的眉目微彎,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旋即顯現,仿佛秋日深潭映出的無邊月色,危險又暗含險惡。
她将指尖的墨色拿給她瞧,在楚離愈加陰沉的目光中,輕聲啟唇:“若這是八步散呢?”
“臣侍偷的了暗路圖,亦盜的了病疫中被隐藏的名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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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姐,你竟然讓那謝驚秋去殺柳眠?”
正午豔陽天,楚阡高束起來的馬尾在騎服映襯下更顯英氣,她潇灑坐在桌前,看着不遠處懸筆在折子上勾畫的楚離,蹙眉擔憂道:“依謝順常的樣貌,如果以下人的身份入柳府,必被那老東西觊觎,你不擔心嗎?”
楚離沒有擡頭,批閱的奏折桌上堆積,卻是被細緻地分好,一絲雜亂也無。
她輕輕把筆放好,擡眸望着她,笑意淺淡:“擔心什麼?”
楚阡呼吸一頓,側頭沉下眸去。
良久,她低歎了一口氣:“王姐,你向來不殺無辜之人,怎麼這次......”
“不殺無辜,無辜非要入局。”
楚離起身走到殿門前,她烏黑的青絲全然被銀冠縛起,耳鬓一絲碎發也無,王袍廣袖,鳳紋攀身,雪白的光落在她半邊側容上,光影流轉間,眸中似乎毫不在意。
楚阡第一次覺得王姐如此陌生。
“走,陪孤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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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漫步登上一座高閣,下方看去,高牆圍起的寬闊的土地上,十幾個黑點在不斷蠕動,極為奇怪,若細瞧,這才發現那是一個個正在練武的宮人。
“王姐,這玄羽衛禁苑我看都看厭了,連一塊殘磚在哪裡我都知曉,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身旁的女人皮笑肉不笑,視線睨着下方東南處的一塊角落,高高的木台上,有兩人在交手,說交手也不甚準确,楚阡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皮肉旋即一緊,暗道這簡直是單方面的毆打。
楚離指着那個被打得節節敗退的女子,輕呵出聲。
“你瞧。”
“謝......謝驚秋?!”
楚阡擰眉,看清楚高台之上人的身份,眸光突然顫動了一下:“王姐,你我都知曉,這謝驚秋身體自小羸弱,不是個練武的苗子,怎麼能來這種地方?”
這樣下去,都可能被生生打死。
也不知哪裡來的沉悶心緒,她轉頭對着身旁的侍衛,冷聲命道:“去!把下面高台上,那個連護臂都不戴的蠢貨帶上來!”
“身弱之人,不更應去練一練?”
楚離慢條斯理地屈肘靠在護欄邊,她微微一笑,看着下方已經被打到在地的女人,明明那麼狼狽,嘴角都滲出血來,竟然還咬牙看着幾乎不可能戰勝的對手,再次撲上去,心尖莫名一動。
“你......不覺得很有趣麼?”她盯着長空中流動的飛塵,在炙熱的氣息中感到一種近乎愉悅的暢快。
“王姐。”
楚阡不贊同道:“謝驚秋......是惹您生氣了麼?”
楚離聞言,轉頭看着她,豔俊的眉眼染上幾分顯而易見的疑惑:“楚阡,這次前往揚州的事情,是她自己向孤提的。”
“既然是好計策,不妨去試一試。”
“可王姐你明明——”像是差點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楚阡突然噤聲,側眸看向那已經複又跌在奄奄一息的人。
她輕聲問:“什麼好計策?”
“美人計。”楚離挑眉,指尖把玩的玉石也随之停住了。
“你——”楚阡:“王姐,不是王妹無禮,據我所知,王姐養在後宮的那幾個侍人隻是些擺件兒,除了這個謝驚秋,你怎麼舍得......”
“諾大的王宮,一人的喜惡又算的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