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留他一個人,珍視着、敬畏着,不敢染指分毫。
怕隻怕他這邊已然燒得滾燙,另一頭的郁儀還是冷的、無知無覺的。
他舍不得怪她分毫,因為她什麼都不知道。
張濯說:“為何是我,還是說可以是任何人?”
他說話的語氣有些冷,藏着郁儀聽不懂的凄惶。
“還是你覺得我尚且值得你花心思來利用?”
見她沉默,張濯也漸漸平靜下來:“縱然你不在意,就當我在意吧。這樣的話不必再提了,行嗎?”
郁儀仰着臉看他:“既如此,為何江驸馬可靠攀附公主得到恩榮,而我不行?”
張濯見她懵懂,便着意解釋道:“很多東西,都是有代價的。即便是現在未曾讓你付出什麼,不代表永遠都不會向你索取報酬。這樣的恩榮,背後的代價會是什麼,你自己想想。”
是污名,還是把柄?
“但我說了我會助你,便不會違背誓言,自然也不用你付出什麼。”他垂眸看着被茶水暈染開的紙頁,“我給你我的手令,你去文一閣将這兩年的卷宗都調出來,暫且不要歸還回去,也不要交給任何人。”
他将話題轉到政事上去,以此遮掩自己心緒上的起伏。思緒亂如麻,許多話都是他說出口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麼。
張濯拿起桌上的湖筆,在紙上寫了“廿州”二字:“尤其是廿州的黃冊。”
他的眼眸如霧海,郁儀順着他的筆将這兩字記在心裡,目光所至,她卻看到了一方松煙墨。裹在外面的宣紙還沒拆開,竹葉宣紙上蓋着的是她的私印。這分明是她送給江驸馬的那一塊。
張濯見她目光停留在這塊松煙墨上:“你可喜歡,這是江驸馬送給我的。”
郁儀表情有些不自然:“這原本是下官贈與江驸馬的,沒料到……”
“哦?”張濯露出一個微微驚訝的神情,“想來是江止淵富貴入眼,隻喜歡自己慣用的用宣和墨罷,偏我倒是覺得這松煙墨别有風味。”
郁儀自然順着他的話往下說:“沒想到得蒙張大人青眼,張大人若喜歡,下官日後再做了送來。”
“既如此,”張濯勾唇,“我倒是要多謝你了。”
*
回了北五所,劉司贊和鄧彤史專門在等她。
雖然已不是第一次打照面,可這也是第一次鄭重其事的拜訪,郁儀忙倒了茶給她們喝。
劉司贊人更外向活潑些,鄧彤史話不多但是個細緻的人。
她們仨人年齡相仿,隻有孟司記的年齡略大了些。
劉司贊拿了内廷賞賜的春盤分給郁儀一道吃。宮裡有咬春的習俗,春盤上都是些時令小菜和甜食。
劉司贊的丈夫是在錦衣衛前千戶所的鸾輿司做七品佥事的。鄧彤史說:“你看劉司贊和和氣氣的,在他們家裡卻是她說一不二。因為他男人能在鸾輿司做事,全是仰賴劉司贊的女戶,若是劉司贊沒了官身,她男人的官也做不成了。”
太平年間能走馬上任錦衣衛也不是件容易事,若女子在宮中供職或是做了乳母保姆,家裡便能選一個男丁入職錦衣衛。
劉司贊笑道:“能主事的确是不一樣,每逢回家時,他便時時事事想在我前頭,不敢讓我受累。”鄧彤史拿了春卷來吃:“這就是最好的命了。日後我也去尋個聽話的夫君,看看他們哪個敢給我臉色瞧。”
言罷又問郁儀:“蘇侍讀成婚了嗎?”
郁儀搖頭:“不曾。”
“那可有喜歡的人?”
郁儀隻顧從盤中拿春餅來夾蘿蔔蘸黃豆醬:“平日裡事情多,顧不得這些。”
劉司贊聽罷笑說:“你的心思和孟司記是一路的,她也一門心思撲在内廷的大事小情上,我和鄧彤史都沒有什麼大志向,能在家裡當家主事,已經是過去不敢想的事情了。”
又聊了片刻,郁儀問劉司贊:“你有沒有聽說過六科中有一位姓吳的大人,郢州人士。”
劉司贊想了想:“姓吳的大人真不少,六科中姓吳的就有十幾位,至于籍貫我便不清楚了。怎麼,你好端端地為何提這個?”
“也不是什麼大事。”郁儀将一縷鬓發挽至耳後,“一直聽說有位吳大人清正剛直,桃李滿天下。”
鄧彤史說:“那你說的應該是吳閱先吳郎中,他是戶部的,現下任員外郎一職。聽說屢次告老,娘娘都不舍得放他走呢。”
吳閱先。
郁儀将這名字記在心裡。
“他是張尚書的人嗎?”
劉司贊搖頭:“不過是同在戶部做事,張尚書與他倒不算熟識,更談不上私交。你若想結交他隻怕也難,他這幾年閉門謝客,除了去戶部幾乎哪都不去。”
一壺茶見底,幾人先聊着吃完了春盤。
待将她們二人送出門,已經又過了一個時辰。
郁儀走回房間,南窗的窗台上種了一盆越桃。玉琢瓊雕,清沁肺腑。她拿起漏壺來給花澆水。
她像是有心事滿懷,就連水灑在窗台上都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