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聲明,本人并非任何神,隻是個倒黴的替身使者罷了。”祁遇徑直坐在了大花臉身旁,“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所處的空間正在被持續壓縮?與其在這裡争論現形問題,倒不如通力協作找出口。”
床和梳妝櫃間的距離正在逐步縮小,房間的整體高度也在緩慢坍縮,眼下的空間對于兩個成年人而言已經稍顯狹窄。
困倦不恰時宜地湧了上來,祁遇僅能靠掐自己的痛楚維持片刻清醒,“你還有印象你是怎麼進來的嗎?”似乎從第一個副本開始,這股疲憊感就始終萦繞着他,久久揮之不散。
“被村民扔下來的,最後的記憶是看到了一面懸浮在潭底的鏡子,它周圍還有層透明薄膜包着。”大花臉蘸着殘餘的卸妝水洗去了浮誇的妝容,露出了原本清俊的容貌,“再接着,就被迫同河神結婚喽~”
“透明薄膜?”想起進入幻象前自己所處的環境,祁遇不禁蹙起了眉頭。百分百是女巫搞的鬼,他大概率穿成了村民曾經供奉的神明——就是不知道這位神明為何會是鏡子的形态,本來就是器靈,還是說受到了什麼詛咒?
“對啊,還呈現黏糊糊的半膠質狀态,就像異形分泌出的口水。”對方似乎慣愛用這種不太美妙的比喻,臉上還洋溢着欠揍的笑容。
“既然我們所處的幻境隸屬于神明管轄,那麼殺死祂是否就能解除控制?我大概率魂穿成了祂,殺死我或許也有一樣的效果。”
“啧,麻煩,我可不想血呼啦碴的。更何況你還頂着這樣一張好臉,換個樣貌我才下得去手。”酷似李行之的青年斜靠在牆角,無處擺放的長腿局促地屈起,指尖狀作不經意撫過小刀,“實在不行你就學着武士道精神,自己給自己來一下嘛。喏,道具都給你備好了,萬一真寄了,你爆的裝備就當使用押金。”
“好哥哥,我不幹殺生的事嗚嗚……”
“哦~我親愛的、天真的幺弟……”
二人還未發話,刀子兩兄弟便率先叫嚷開了,聲情并茂地上演了一出莎士比亞的詠歎調外加瓊瑤劇的哭戲。
“是你?你怎麼在這裡?”李行之滿頭黑線,這和他預想中排練了千萬遍的重逢場景完全不同,沒有小提琴樂手、沒有浪漫花海,甚至連燭光晚餐也沒有,簡直是糟糕透頂!天知道他多想一鍵撤回剛剛說的屁話,土匪奸商當習慣了,清純小白花形象一時半會兒切換不過來了。
“我也想問。不過出去再細說吧,我覺得你剛剛提的自裁方案挺好,還有其他道具嗎?這倆鈍刀子割肉太疼了,還吵。”祁遇輕碰了下腰間的刀子大哥,對方非常識時務地停止了制造噪音,“銳器、麻痹類的藥物,隻要有用的都行。說來慚愧,活這麼久還是有點怕痛怕死。”
“不行,太草率了!真有什麼三長兩短…”
“那你就含淚舔包。可惜本人窮困潦倒,也沒有什麼像樣的裝備哈哈哈……試試,不行再換種辦法。”他的語氣輕巧得像是在聊今晚吃什麼,“怕血的話,閉上眼就行。”
祁遇信手扯下半截紅色紗幔,輕柔地攏住了李行之的眼睛,語氣卻是不容拒絕的強勢,“借你的爪子一用,很快。”
“為了一個[或許]的可能,你不惜賭上自己的命?”李行之氣極反笑,他妄圖将手從對方的桎梏中松脫,但是屢試屢敗。指尖傳來穿透皮肉的觸感,黏膩的、溫熱的液體汩汩流淌,他猜想,應該是對方的頸動脈被劃開了。
“停下,我讓你停下!”他感受到腕間的鉗制逐漸脫力,那種失控的恐懼感猛烈地敲擊着他的心。他像隻應激的刺猬,明明豎起了渾身的刺,可是卻連敵人在哪都分不清。
此刻,無形的命運之神或許正在朝他露出憫笑。一隻愚蠢的、弱小的刺猬如何能與天道、與生死相抗衡?它自以為強大的外在,落到祂們眼中,不過是紙糊的軀殼,一捏就碎。
“相信我,好不好……”祁遇勾着他的小指,讨好似地晃了晃,“我命硬,沒點本事的還真收不走我……”
“如果出去了,随你怎麼收拾都行……”祁遇等了許久,卻始終沒有等到對方的回應,四肢百骸傳來的冷意讓他的動作愈發遲緩起來。還不如漏氣的破風箱,連吸口新鮮空氣都費勁。
“要是猜錯了呢?誰知道幻境裡死了會發生什麼!”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你真的以為,我還是那個需要躲在保護傘下的小孩嗎?”紅布條掉落在地,和靡麗的血色相互糾纏。李行之輕吻着祁遇微紅的眼角,盡管那雙眸子已經漸漸失去神采,“……應該早點把你關起來的,這樣就不會到處亂跑了。或者,把你吃掉、藏進肚皮裡,我們永遠幸福地在一起……”
刀子兩兄弟吓得瑟瑟發抖,大氣不敢喘一聲。窄小的房間裡隻剩下青年癫狂的絮語,明明幻境已經破了,可他卻偏不走。直到對方的身體像碎鏡片似地崩裂、消解,他才渾渾噩噩地離開。
“對不起,我又殺了你……”
………………
“嘶。”祁遇緩慢地直起腰,脖子依舊隐隐作痛。不過幸運的是,他賭對了開啟出口的方式。
但是,誰能告訴他這又是被傳哪來了?為什麼他穿着神棍的衣服!路旁恰好經過了一對聒噪的祖孫,小女孩嚎啕大哭,老太太更是喋喋不休地叨咕着什麼詛咒。
雙倍的吵鬧,更煩了。
“我隻是推了他而已,他又沒死!奶奶你要救我,我将來一定要嫁給有錢人的,不可能永生永世呆在這個可惡的村子裡!人魚說的[祝福]不作數的對不對,奶奶你說句話啊……”女孩頸間的銀制長生鎖晃晃蕩蕩,看份量就知道價值連城,美中不足的是上面殘留了一枚鮮紅的指痕。
老太太眉頭緊鎖,然而籠罩在她臉上的愁雲在見到祁遇的瞬間就一掃而空:“大師,求您開恩指條明路!”年近古稀的老太跪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我們家隻這一棵獨苗苗,您不救就是要了我這老婆子的命啊!”
祁遇的腦瓜子嗡嗡作響,差點當場宕機。道德綁架的方式也更新疊代了嗎,居然變成了以命要挾,這又是哪出他沒見過的戲碼?
“娃娃不知怎的冒犯了祂,祂在咱家祖傳的銀器上下了咒術,血印子怎麼洗都洗不掉。大師您看……”他一句話還沒說,主顧們倒急得和熱鍋裡的螞蟻似的。
祁遇伸出手掌,示意她們将銀飾遞上前來,不料這老太太像是誤解了什麼,“别說五百塊,就是五千、五萬都行啊大師!”
行吧,哪有把錢拒之門外的道理呢?他整整衣裝,擺出了一副更加高深莫測的模樣,價目也瞬間翻了個倍:“十萬。”
………………
“這種東西懼怕高溫,先要将銀器熔化逼其現形,随後将驅咒後的純淨銀水冷卻重塑。”祁遇深谙一本正經瞎說的技巧,老神在在地忽悠着冤大頭主顧。
“然後呢?重塑成啥樣子才能徹底斷絕祂的詛咒?”老太太對此言深信不疑,眼巴巴地等着他的下文。
“接下來啊……”祁遇摩挲着寶石戒面,似乎陷入了長久的思考。細碎的紅色光點伴随着指環的轉動,在他臉龐上活潑地跳動起來。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自己的人設任務——尋找亡妻的戒指。
“做成一對戒指吧。無論表面痕迹處理得多徹底、多幹淨,詛咒的根還是在那裡。因此,隻能驅,不能除。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人,心甘情願地幫她分擔掉神的怒火和怨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祁遇沖着老太太微笑道:“您不妨試試?”
誰料先前信誓旦旦說着愛孫女、心疼孫女的老太太卻在此刻啞了火:“這……”
嬌縱蠻橫的小女孩饒是再遲鈍也察覺出了不對,就連語氣也下意識地變弱了:“奶奶,你不是說會幫我的嗎?我不是你最疼愛的孩子嗎?你怎麼能……”
呦,道德綁架居然是一脈相承的。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要不是你自己分不清場合地胡鬧,神明怎麼會遷怒于你!現在還要讓整個家族受累!”
“但我以前這麼做的時候,你們從來沒有罵過我啊。爺爺是村長,所以我可以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撈月亮,我是當之無愧的小公主。現在為什麼變了呢?”小女孩看着突然暴怒的奶奶,眼底充滿了困惑不解:“是因為人魚的官比爺爺更大,爺爺打不過祂,你們隻能犧牲我去讨好祂對嗎?”
“就像爺爺對那些孩子做的事,因為權力大,哪怕把他們活祭沉塘,他們的爸媽也不敢吱聲。隻不過現在人魚站在了爺爺當初的位置上,而我變成了關系裡的弱勢方。”
“……”老太太緊抿嘴唇,一言不發。但從心虛的眼神來看,她的想法應當是被小女孩猜中了。
“隻要是自願為你承擔的都可以,沒要求是血親。”祁遇主動結束了這場鬧劇,對于吵吵嚷嚷的行為,他的容忍度一向很低,“祝你們好運,稍後别忘了我的酬金。”
[新增角色支線任務①:找到戒指(已完成)]
直到兩人走後,他才恍然發現:那項尋找戒指的角色支線任務竟不知在何時完成了。他無心的建議讓長生鎖被熔鑄成了戒指,在未來的某天,苟大戶也許會出于對妻子的愛,甘之若饴地共享一半詛咒。
[人魚幻境結束。]
系統的提示音恰逢其時地響起,祁遇長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