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姑媽一擺手,“他算哪門子的偶像?滿身銅臭的商人,發家還全靠了邵艾的爸爸。孫老師您可是名校博士,再用不了幾年就好當教授了吧?自強不息的典範,放到過去,鎮上可是要給蓋祠堂的!”
孫老師聽後微微低頭,面上抑制着躊躇滿志的笑容,那一刻的神态不似少林武僧倒似日本武士。
“我這人吧,怎麼說呢?資質上沒啥可圈可點的,就是有一樣——要強。現在想想小時候,都不知道怎麼過來的。每次看到那些剛入學的新生,穿的用的啊,我就想,你們真是太幸福了,可不能浪費了大好青春和資源!你說我到現在還單身,其實呢,不瞞你們說……”
說到這裡,孫老師的神情忽然變得忸怩起來,有種不得已但又不得不炫耀的羞愧,“剛拿到博士學位的時候老家來信了,說那個……鎮長,要把閨女介紹給我,讓我回去工作,被我婉拒了。男人!要靠自己的本事打天下,對吧?我當時就暗暗下決心……”
聽到這裡時,邵艾想起上午在來路上姑媽說的那番話,尤其是關于“自強不息型男人适合的伴侶”那段,忍笑忍得頗為辛苦,不得不用一隻手的指甲偷偷掐另隻手掌心。再看姑媽,望向孫老師的神色依然是一本正經地欽佩,不得不再一次在心裡給姑媽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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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剛強與吉吉住進男生宿舍樓。二人沒被分在同一間宿舍,住隔壁。從下火車那刻起,這倆河北來的男孩就被廣州八月份的高溫與濕熱搞得呼吸困難,吉吉唠叨了好幾遍全國那麼大的地兒,當初怎麼就腦子進水,決定跑到這麼個鬼地方來?
然而幾天後,兩人意識到比氣溫更讓人水土不服的,一是飲食。豆腐腦——當地叫豆腐花——居然是甜的?裡面既沒有香菜末榨菜丁也不放胡椒粉和香油。罷了,然而饅頭也是甜的?原本一頓飯能吃兩個大饅頭的剛強咬幾口就咽不下去了,隻能入鄉随俗地吃起米飯來。這第二條不用說,自然是語言。不懂粵語在校園裡生活是沒問題,踏出校門後就跟聾啞人差不多。
抱怨歸抱怨,二人趁新生軍訓前這幾天有閑工夫,各自外出找兼職。剛強也沒去天河求職中心看什麼廣告,穿戴整齊後就直接奔去通勤較為方便的暨南大學。白天在南門、北門外問了十幾家店鋪,都不缺人。晚飯後去到位于崗頂的西門,看到一家雜貨店門口貼着招聘周末兼職的廣告,正合心意,便走了進去。
店面大概有五十平米左右,米面零食日用品什麼都賣。靠門口的收銀台後方站着個二十來歲外地打工妹樣子的小姐姐,剛強向她說明來意,她指了下後方某處,說老闆娘在整理貨架。剛強自己找過去,見某食品貨架旁撅着個微胖的大媽,像是在查看生産日期。
“又係一個唔識講白話嘅,”老闆娘聽剛強是來應聘的,嘟哝着,有些費力地直起腰,“周末兼職已經招到人了,還沒來得及……”
待轉身後看清楚剛強的樣子,“撕掉廣告”那四個字就卡在了老闆娘喉嚨裡。驚愕又欣喜的目光上下掃了剛強一眼,笑容浮上大媽黝黑多肉的臉頰,接下來的普通話聽着都比方才要标準了些。
“收銀員是找到了,不過周末客人多,要定時給貨架添貨……你是暨大學生?”
“中大的。”
“哦哦,怪不得一表人才。我們暨大是華僑最高學府,這你也是知道的了,有不少都是台商的子女。你看我們店裡,收拾得整整齊齊是吧?代表國家的形象啊!那能開玩笑嗎?你、你,嘿嘿……”
國家的形象?剛強在心裡自嘲地苦笑,他一個為生計奔忙的窮學生,居然能跟國家大事扯上關系?往好聽裡說是“形象大使”,真實身份就是老闆娘雇的男公關,替她招攬生意的。
然而無論如何,剛強一個窮鄉僻壤的孩子初到北上廣就有了此生第一份兼職,可以短暫地松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