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鄉下招待所的夜晚無聊,下着大雨也無法四處走動,陶市長竟越說越起勁兒,接着方才的話題道:“咱們國家的公務員領導共分五個級别,你也是知道的。絕大部分人呐,能升到廳局級就算到頂了,再往上走是可遇不可求。廳局級以下的縣處級和鄉科級幹部,在人數上是占主體的。我們内部将幹部們按出身和管理風格分作兩類,猜猜是哪兩類?”
兩類?前面說起給豬配種時,陶市長用了“接地氣”三個字。“我猜,一類是叫草根型?”剛強問,他自己就是典型的草根出身。
陶市長眯起眼睛,滿意地沖他點頭,“沒錯。草根型,又叫經驗型幹部,都是從底層做上來的。這類官員最适合當鄉鎮或者縣區一把手,也就是所謂的‘地方諸侯’,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很強。要說短闆嘛,學曆通常不超過本科,而由于注意力集中在具體事務上,較容易缺乏與時俱進的國際思維。”
還有的法治觀念較弱,剛強想着牛書記,暗自補充了一句。
山區裡的雨夜有些涼了,陶市長要起身關窗,剛強還不至于連這點兒眼色都沒長。關窗時腦海中閃過年初在陽春實習結識的那些領導們,應當都算草根派吧?當然,除去那位與同事們格格不入的沈主任。
坐下後聽陶市長接着說:“應當肯定的是,這類幹部在國家由窮變富的過程中是不可或缺的,對社會的穩定也起到了至關……”
有人敲門,是招待所的人按照鎮政府留下的指示來送宵夜。
“這也太破費了,”陶市長起身對服務員說。
“不不,這個涼粉草可是我們派潭鎮的特産,”年輕男服務員笑得有些緊張,“您一定要嘗嘗。”
服務員将食物擺到靠窗的小桌上。除了黑色的涼粉糕還有一盤炒牛河,一盆炒田螺,都是經典宵夜菜。剛強捧起陶市長送的襯衣,跟着服務員一起告辭,被市長叫住。
“哎,話還沒說完呢!一個人吃飯沒意思,況且我這個年齡了晚上吃不多,浪費了不好。你大小夥子多吃點兒沒事。”
剛強恭敬不如從命,便也坐到小桌旁。傍晚時的接風宴是在鎮上最拿得出手的粵菜館,不挑食的剛強已經吃了個飽。然而尖椒炒田螺?沒有人不喜愛的。
二人吃了幾口菜,陶市長接着方才的話題說:“這另一類幹部呢,可以稱之為‘專業型’,好多都有碩士博士學位。和前一種相反,學習能力強但缺乏基層工作經驗,适合去各種委辦局做機關幹部。”
剛強思索了一會兒,問:“陶市長,您剛才說草根派擅長由窮變富的過程,這種過程在我國一二線城市已基本結束,随後會進入由富變更富的時期。從這個角度來說,與時俱進的專業型官員是不是更有前途?”
陶市長用沒握筷子的那隻手指了下剛強,“真是一點就透!從人才儲備的角度上來說,高學曆是未來的走向。不過現實中的雜事是永遠也處理不完!尤其考慮到我國人口基數及龐大的農民群體,咱們的公務員制度不可能完全按照西方的來。”
原來如此。剛強給陶市長的空杯裡添滿茶,又問:“這兩類幹部既然有着截然不同的特質,在職務分配上一般不會交叉吧?”
“非也,”陶市長揚了下眉毛,“機關和鄉鎮之間的切換時有發生,不過都是有考量的。我舉個例子啊,某草根派幹部,年富力強的時候在鄉鎮做一把手,如果業績好、運氣好也可能被提升到區縣做負責人。可是等年齡大了總有幹不動的那一天,到時候你總不能給功臣降職吧?這都是他的上級,具體說來就是管人事調動的常委和書記随時需要考慮的問題。”
剛強點頭。
陶市長道:“所以呢,這樣的人很可能就給送到工作性質穩定的機關部門,每天按部就班地處理一下局裡的事務,不必再實地接觸民衆糾紛啊,上訪啊,征地拆遷那類燙手山芋。看起來是從基層給‘升’上去了,實際上就是送去養老,呵呵。”
剛強動了下眼珠,“那更高級别的官員也是類似的路數嗎?”
“都差不多!好比□□到了一定歲數,進中央提到副國級。實際上是由實職變為虛職,手裡握的直接掌控權變為間接影響權,平時往他家‘跑’的人肯定不如原先多了。”
還有這麼多門道啊,剛強在心裡贊歎,以至于口中美味的宵夜都沒嘗出味道。陶市長看起來陽春白雪、潔身自愛的書生一個,其實心裡門兒清。剛強還記得在陽春實習的時候,曹秘書曾傳授過三條生存法則,相比之下,陶市長這些理論幾乎可以自成體系了。“領導就是領導,”這話并不是吹的,他可要好好把握這次與市長獨處的機會,多向人家請教。
與此同時剛強也忍不住在心裡感慨——怪不得女性做領導的少呢,不見得就是女人能力不行或者被家庭所累。像今晚這種情形,換成個女大學生,陶市長這種愛惜羽毛的男領導為了避嫌肯定不會與她促膝長談。而在這個書本裡學不到秘訣的行業裡,作為下級如果沒機會與頂頭上司建立親密關系,更重要的是,不能像剛強這樣在職業生涯剛開始時便從資深前輩那裡獲得寶貴的第一手資料來提高自己的能力、合理規劃今後的發展,那此人上升的速度和空間必然會受限制。
而即便如曲雅蒙那般同牛書記建立了“親密關系”,來自四面八方的都是鄙視,風光一時過後遲早有倒台的那天。甚至可以說,曲雅蒙的存在不僅不能幫助更多女人參政,起到的還是負面作用。這,也許才是男權社會難以被推翻的根本所在,并非給女性發幾個“照顧名額”就能解決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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