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搞差不多了,”他擡起頭,将目光投向門口,“實驗結果證明,人類腦皮層裡的錐體細胞比起其他動物來,包括小白鼠、兔子、猕猴等十種,其樹突數目和離子通道都大幅減少。我來之前剛把論文投去了《Cell》,不知道能不能過審。”
“真的嗎?”邵艾雖不是神經學出身,這方面卻也具備足夠的基礎知識。“這可是重大發現啊!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有理論解釋嗎?”
“嗯,現在還不好說。一種假設是這麼做能提高效率,節省人腦消耗的能源。”
接下來就無需多做解釋了。楊教授那篇論文中預測的根地清及其他一些中藥的神經毒性隻有在離子通道密集的前提下才會發生。也就是說,隻要論文發表出來,就能為邵家的中藥正名。
“謝謝你,方熠,”她的兩隻手抓起他的兩隻手,喜悅的清泉不可控制地于眼窩下彙集、跳躍。“你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年輕人。”
是最優秀的大白帆船!而且他所做的犧牲不都是為了她和她的家人嗎?怎麼會抓不住呢?就在她手心兒裡握着呢。他倆就快修成正果了,這半年的分離之苦算是沒有白捱。而剛才她還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呢?鬼迷心竅了。
他收回目光打量她,一向清澈的眼神卻有些複雜。是的,取得這樣的成果固然令人驕傲,可畢竟也等于打了他母親的臉,讓他也進退兩難吧?雖說楊教授的科研還包含其他利國利民的課題,被兒子如此公開駁斥畢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最終,他破冰般地笑了,“我要是回答這是我應該做的,會不會太矯情?”
她也愉快地笑了。
“幾點了?”他看表,“不請我上你家坐坐?”
邵艾忽然意識到他倆還站在公寓大堂裡,正想帶他上樓,聞到食物的香味從宿舍管理員的房間裡傳出。已經是中午了,沒吃早飯的她和東奔西跑的他應當都餓了。
“走,咱們出去吃午飯。下午我送你去見卡尼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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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最後一絲生疏也被食物的熱量驅散。
“這半年來,有沒有人想趁我不在的時候挖牆腳啊?”二人手挽手走回公寓時,她聽他問道。
“有!”她故意生硬地說,像個受了委屈後賭氣的小女孩。“還不止一個。”
“哦,我都打得過嗎?”輕松的語調,末尾墜着不無緊張的顫音。
邵艾正要開口,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隻見大堂電梯裡有六七個人在等兩部電梯,一部恰好“叮”地打開門,前頭的幾個都進去了,最後一人留下來繼續等,這人正是闵康。而在他望見邵艾和方熠的第一眼,邵艾就能斷定闵康也已經接到導師的通知,知道她男友要來面試這件事。
“方熠是吧?”一身天藍色滑雪服的闵康探身過來,沖方熠風度翩翩地伸出右手,“我是闵康,卡尼教授實驗室的。過會兒咱們還會在實驗室碰面。”
“你好,”方熠握着邵艾的左手并未松開,伸出右手和闵康互握,“你和邵艾同級嗎?”
“比她大一級,”闵康的笑容頗耐人回味,“今年夏天就畢業回國了,到時你剛好可以來接我的班。”
接我的班,還是接我的盤?闵康這句固然可以理解為由方熠繼續做他的實驗課題,這大概也是為何導師特意把闵康叫上的緣故。然而是否還帶了話外音,方熠那麼聰明的人,自然有他的判斷。
這時另一部電梯門也打開,闵康請客人先進。這部八人電梯雖然隻被三個身材健美的年輕人占據,卻是邵艾迄今為止乘過的最擁擠、最慢的電梯。好不容易熬到九樓,二人出電梯同闵康暫别,邵艾被方熠握着的右手都是汗。
“剛才那位就是挖牆腳大軍中的一員?”方熠問。他向來是個大度守禮的君子,但這句話裡卻明顯帶了醋意。還有醉意,不是陶醉的醉,更類似于發酒瘋,理智的銅牆鐵壁被酒精粉碎後的不管不顧。
邵艾沒回答,隻是機械地朝貼着金色9E門牌号的公寓門走去。她暫時無法兼顧方熠的問題,因為在她的雙腿一步步邁向自家門口的時候,一種恐怖的可能性像氣球人一樣在她面前被迅速吹大。
媽媽,我親愛的好媽媽!求你了,要是在家的話,千萬别又把剛強給領回來了吧?
轉瞬到了門前。這種高尚公寓的棕紅色厚木門隔音效果是不錯的,然而還是能依稀分辨裡面的笑聲和說話聲。如果母親不是在和誰打電話的話,那麼就隻有一種可能。老天爺呀!邵艾真是甯可一頭紮進波士頓灣那漆黑冰冷的海中也不想進屋。人家方熠大老遠地跑來美國看她,卻發現剛強在她家裡和她媽媽一同欣賞購物中心掃回來的戰利品,方熠會是什麼感覺?
“又怎麼了?”身邊人問道。
邵艾用不聽使喚的手指從包裡摸出鑰匙,試了三次也沒能把鑰匙正确地插進孔裡,最後啪嗒一聲掉到地上。
方熠俯身拾起鑰匙,交回她手裡。“是不是裡面還有個挖牆腳的,而且這位,我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