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來就不該讀這個學位啊,”母親的臉上帶着諷刺,“當年你報大學,是因為咱們家開藥廠才選了這個專業。我和你爸爸談過幾次,我不認為你應當為了家族生意犧牲自己的興趣。你爸爸跟我說,興趣可以自己去發展,離開了财富的支持,有多少人能順着天性找工作的?”
母親這話讓她想起剛強昨天說的,要她quit藥學,回國同他一起改讀天文,但這怎麼可能呢?“媽媽,我知道你和剛強對脾氣。我看不如認他做幹兒子算了,呵呵,省得你老來鼓搗我。”
“你不是媽媽唯一的孩子。”
“媽媽!”邵艾尖叫一聲,有奪門而逃的沖動,“告訴我你這是在開玩笑對吧?”
母親轉身面對卧室的方向,邵艾從側面隻能看到波浪般起伏的長發邊緣那對顫動的眼睫毛。母親沒有吭聲,但顯然這不是句玩笑,對一個女人來說怎麼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然而這若是真的,母親就瞞了自己二十多年。
邵艾連做三次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現在十分确定自己在溺水後去了平行世界。那可是她唯一的媽媽,而她竟然不是她唯一的孩子?而且沒說不是“爸媽”唯一的孩子,證明這是媽媽和别的男人生的子女,為什麼誰都沒和她提起過呢?欺騙、背叛,還有羞辱,這些都是因為剛強的出現,哼!
“爸爸知道嗎?”
“當然了。”
“那我那個兄弟,還是姐妹的,現在在哪裡?”
“在天堂。”
最後三個字讓邵艾對母親的怨恨煙消雲散。記起八歲那年,父母經常在卧室裡關着門讨論什麼事情,她還被送去姑媽那裡住了一個月。也許就是那時,她那位從未謀面的同母異父兄弟姐妹離開人世了?
怪不得小時候一直覺得母親和自己不如别的母女那麼親呢,是十來歲以後才慢慢和母親建立起親情。那之前她大部分時候由保姆帶,有時也偷偷懷疑過自己不是親生的。現在想來,母親大概是出于愧疚吧?同為她的孩子,一個能天天守在身邊,另一個見不到她的面,不能分享她的母愛還早早地死了。這種折磨讓她無法将愛毫無保留地給邵艾一人。
然而母親為什麼沒有要她的第一個孩子?那個孩子的父親又是誰?母親這麼美麗又溫柔的女人,誰會不搶着做她老公?“到底——”
“回去問你爸吧,我不想再提那件事了。”母親擡手擦了下臉,依然側身對着她,朝卧室的方向走去。走到門口停步,但沒回頭。
“邵艾,你是個幸運的孩子,從小衣食無憂,自己也聰明上進。可你不要認為這個世界上的好東西都是你呼之即來的,還會永遠在原地等着你。像剛強這樣的男生,不必擔心他娶不上老婆,在他老家這個年齡的男女早就有孩子了。”
“媽媽不必再說了,我已經下定決心和方熠在一起。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你對方熠判斷失誤。”
母親輕歎了口氣,人已邁進卧室,隻有聲音從背後悠悠地飄出來。
“有些站口,錯過了就是一輩子。如果明年夏天你回國的時候依然是單身一人,卻發現剛強已經和别人結婚了,我希望你不要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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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強見方熠從背後追上來,沒理他,自顧自地按電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啥一肚子火,是因為方熠的突然出現打亂了他和邵艾的進展?似乎不完全如此。
“瞧瞧你,剛強,”二人進電梯後,方熠從頭到腳打量了剛強一遍,目光裡流露出的欣賞是真誠的,“半年沒見,現在可不隻是個萬人迷帥哥哦。跟我去街角咖啡店坐坐?……這麼兇地看着我,不會是想打我一頓吧?”
“你覺得我不該打你嗎?”剛強沖他瞪眼,并揮揮拳頭。
剛強從小就和三個哥哥弟弟打,和村裡的小夥伴們打。吳俊雖是他的頂頭上司和哥們兒,哪天要是渾蛋了,也不怕跟吳俊打。然而獨有方熠,個子比剛強矮幾公分,身材比他瘦,也沒有他那麼多肌肉,卻是剛強不确定能否讓自己動手的男人。
方熠真是個特殊的人,是剛強這輩子都沒見過的貴族類型,也難怪邵艾喜歡他。同樣白皙的皮膚,吉吉是奶狗,鄭源是狼,而方熠則是高山之巅常年不化的那叢雪。無論優雅的舉止還是修長手指上那恰到好處的青筋,一切都貴得不接地氣。
更為稀罕的是人品。大學四年室友什麼樣的奇葩事沒發生過?從頭到尾,方熠在處理沖突的時候都能以理服人。聰明,看外表學院迂腐,其實心裡頭門兒清。有時剛強甚至覺得方熠像他大哥,雖然二人在氣質上截然不同,内裡都是一樣的成熟、寬厚。難得的是出身比剛強和宿舍其他人好,母親是本校教授,卻從不仗勢欺人。這是真正的貴族。
“剛強,”方熠淺笑着,放低了聲音問,“從大一的時候你就喜歡邵艾了,對不對?”
這時電梯門開了,剛強可以不用立即回答方熠的問題。二人走出公寓樓的大門,上午的天還是陰陰的,這時卻是一片通透的藍色。下雪不冷化雪冷,刺目的陽光将寒氣射進人骨頭裡。
“是又怎麼樣?”剛強在門外人少的地方站住,沒好氣地說,“我那時是把你當朋友當兄弟,所以才沒出手。不明白你這些年都在搞些什麼,啊?占着茅坑不……”後面的話被剛強咽下去了,這麼說對邵艾太不尊重。
“你批評得對,”方熠垂下目光,“我總是……有時我很羨慕你,剛強。我也希望能活得像你那麼灑脫。”
“唉,你們這些文化人我是搞不懂得啦!”剛強擺了下手,“我給你個期限。到今年年底邵艾要是還沒嫁出去,那就别怪我不客氣了啊,親兄弟都不讓!你看我争不争得過你?”
“這麼急啊,”方熠笑着拍了下剛強的胳膊,“年底我倆還沒畢業呢,不如你出錢給我們辦婚禮?”
“我急?沒叫你一個人在旁邊等一年!”
“好好,那就年底,”方熠認真地說,“不過我可以保證,到時不會有你這個備胎的用武之地。”
剛強也拍了下方熠的胳膊,但沒再說話。離開前他擡頭掃了眼背後這座外形古典内裡豪華的高層公寓樓,心知在接下來的五天、今後的一輩子,他都不會再踏入這棟建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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