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姑媽的手機響了,她離開桌接電話,回來後告訴大家:“司機已經在往這邊來的路上了,說目前隻籌了不到六百萬現金。劫匪要一千萬,怎麼辦?”
邵母問祁隊長:“祁隊,你們警局平日裡是不是有些收上來的罰金啊,贓款啊什麼的,能不能先借來用下?我們過後立刻補上,或者我現在寫張支票?”
祁隊長搖頭,“抱歉,這屬于嚴重違規,我們實在是無能為力。除非……”
自打剛強請纓去接人質,坐在他身旁的邵艾就一直盯着他看,把他的半邊臉盯得溫度狂升。這時她竟然擡起隻胳膊,肘了他一下。咦,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和他做肢體接觸。
她又肘了他一下,這是幹嘛?剛強見對面的祁隊長也在盯着自己,忽然醒過神來,掏出手機給殷廳長打電話。嘻嘻,平時挺機靈的一個人,剛才腦短路了。
“殷廳,不好意思又打擾你睡覺了。能不能問你們縣局借點錢救人?”
******
午夜已過,離歹徒指定接頭的時間還有幾個鐘頭,邵艾一個人蜷縮在指揮中心的座位裡。剛強被祁隊長他們帶走做準備去了。母親和姑媽去隔壁小屋裡說話,邵艾知道有些話她們不想讓她聽到,多半是和姨父有關的。今晚是她有生以來最難熬的一夜,腦子裡紛至沓來各種出錯的可能性,無法預期的意外,父親平躺在擔架上被擡回來、臉上蒙着白布……
離本科畢業才一年多,想不到就發生了這麼多事。也是去年差不多的時候,她正打算和方熠一同赴美讀書,楊教授發表的論文指向邵家的根地清注射液,導緻邵氏藥業股票大跌,新聞上鋪天蓋地都是對她家的譴責,那時的她以為這就是最糟糕的了。父親說得對,她這些年來被保護得太好了。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也就注定無法像普通人那樣無驚無險地過一生,命運是公平的。
“你喝水嗎?”邵艾聽一個女聲問。擡頭,見一個年齡同她差不多的女警站在一旁。第一眼看到女警的臉,邵艾的腦中就蹦出“小兔”這種動物。不僅是嘟起的小嘴和吹彈可破的皮膚,還有眼神中的輕快與眉梢上慣性的喜悅。也許是因為與惡人打交道時間不長,還未被殺戮與戾氣浸染上雜色。
“謝謝,我不渴。”
“你别擔心,”女警又說,“我會保護你家人。”
你……保護?不是說剛強自己去嗎?邵艾正要詢問,見女警望着大廳入口處咯咯地笑起來,自言自語地說:“平時教導我們不要争着做烈士,真遇上事了他倒跟打了雞血一樣。”
邵艾扭頭,見剛強已回到指揮中心。傍晚來島時穿着短袖長褲,長褲淌海水濕掉了。現如今換了條cargo pants,上身多了件黑色防風防水的薄外衣,估計是祁隊長在警局裡找給他的。
邵艾又望回女警。這倆人很熟嗎?邵艾有種直覺,女警喜歡剛強。
******
五點半一過,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緊張起來,回指揮中心三三兩兩站成堆。姑媽說司機已經上島了,無需等輪渡,自然是有警方的巡防艇将他接來的,現在正從島西坐警車趕來中部的後宅鎮。
六點鐘一到,祁隊長撥通綁匪的手機号,整個大廳裡鴉雀無聲。
“我是南澳刑偵隊隊長祁振戎。你們要的船停在深澳鎮碼頭,已經加滿油,你們可以檢查完畢再走。我現在要和兩個人質講話。”
邵艾屏住呼吸,希望下一刻就從指揮中心的音響中聽到父親或姑父的聲音,可她失望了。
“錢呢?”
如果說祁隊長的聲音是一把堅韌的不鏽鋼刀,那這個綁匪就是一條鏽迹斑斑的鐵鋸,然而割人喉嚨的能力絲毫不遜于前者。
“677萬,都是現金,”祁隊長說,“我們會同時附上一台驗鈔機,保證是真币。”
“677萬?我隻放一個人回來。”
剛強伸手接過祁隊長的話筒。“我是許剛強,給你們送錢的人。我們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到現在銀行也沒開門。想要全款的話,等到中午,你肯嗎?”
“我不跟人講條件!”鐵鋸變為電鋸。
然而電鋸遇上的是剛、是強。“兩個人都要平安無事地回來,否則你拿不到一分錢。别以為全世界隻有你們幹這行,邵家有錢,隻要一人出了意外,今後你們别想再有立身之地。”
這是當着警察們的面威脅綁匪要買兇殺了他們麼?邵艾很慶幸剛強不是站在電話那端的。
無論如何,綁匪終于松口,邵艾和家人從音響中聽到父親和姑父安慰的話語,母親随即昏迷過去。一刻鐘後司機帶着隻大帆布包出現,衆人擁簇着剛強出了警局。邵艾不争氣地哭了,她很自私嗎?她希望他把她父親平安地接回來,可這麼做不也将他置于危險當中?畢竟,他和她什麼都不是。
跑出警局,趕在他坐進警車前拉住他。“剛強,小心!”
他沖她點了下頭,一隻腿伸進車裡,又抽回來。躬身,将他的臉湊到她面前。
“你親我一下。”
什麼?邵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麼個節骨眼兒上,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這家夥居然還……男人的腦袋都是怎麼長的?
搖頭,“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我知道,”他的态度說不清是認真還是賴皮,“可我很可能會死的。到現在我還沒結婚,更不用說孩子了。如果我就這麼死了,我父親和大哥會難過的。”
“那你就别去了,我去送錢!”她沖他伸出一隻手。
他的眼睛被失望染成灰色,轉身要上車。她卻忽然改變主意了,雙手分别抓住他的兩隻胳膊。他倆不可能是這一世才認識的,否則不會是這樣吧。世人都是睜眼瞎,輪回的機器擺在面前卻無視。而她不僅已清楚地看見了過去,還有未來,如分差交錯的高架橋在她面前駛過。她看見他的臉在向她靠近,他的唇就要和她的對上……
然而她又哭了,這次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他走了,車開走了,周圍的人在紛紛閃過,留她一個人站在原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