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說珠三角地區與你們實力相當的其他本土藥企。不光你受到威脅,他們也一樣啊。大敵當前最忌諱内耗,你幹你的,我幹我的。你把他們都找來,就跟當年國共合作那樣開個會。大家暫停内部鬥争,步調一緻來打一場價格戰,才是好鋼用到刀刃上……快吃飯吧,菜都涼了。”
其他的藥企?邵艾拿起筷子吃飯,心道同行是冤家,雖然不至于真跟敵人一樣,可大家能聽她這個小丫頭片子的麼?
剛強給她和自己添滿茶,繼續說:“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恒的利益。隻要目标是一緻的,什麼都可以談。當然,不要明着号召大家聚在一起密謀啊,統一戰線什麼的,傳出去不好聽。搞個科技産品研讨會,以學術交流的形式光明正大地湊堆兒。至于晚上吃飯讨論的話題,不記錄在案。”
嗯,夠壞,邵艾心道,然而“商場如戰場”可不是個誇張的比喻。在她的幼年時代,家族企業從事的那是治病救人的神聖産業,每一次成功都給她這隻田裡的小棒子增添一顆飽滿的玉米粒,讓她積極茁壯地成長。而真實情況呢,資源與市場都是有限的,别人來端你飯碗的時候怎麼辦?隻能去奪他手中的碗。誰不希望靠實力、靠原研藥來開拓新的市場,救活更多的人,雙赢多赢大家一起掙錢一起奔赴健康?美好的夢想。
當然,夢想還是要有。去年冬天方熠在病房裡送她的以螺旋肽為作用位點的乳腺癌靶點治療方案,目前在邵氏總部研發中心正有調不紊地運行着。離上市至少十年的時間,終究是埋下了希望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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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二人又手牽手在陽明鎮的繁華街道上散了會兒步,才走去停車場,開車回剛強的窮山溝。秘書小雷今早先把單位的車開去剛強家,再騎剛強的單車回他自己的家。
今夜雖無雨,依然是陰天。山路很黑,隻有車前燈照耀下的一小段路面是清晰的。邵艾望着窗外不斷變幻的深黑與淺黑的輪廓,她這還是頭回坐他開的車,始終有種虛飄飄的不真實感。想不到他倆也能像一對正常的情侶那樣開始交往了,隻不過次序完全颠倒——先成為生死之交,求婚,再上床,最後談戀愛。
想起一事,笑了,問他:“你知道最早進駐中國的跨國藥企是哪一家麼?”
“難道不是阿斯利康?”
“是一家日企,叫大冢藥業,八十年代初與中國制藥總公司在天津合資辦廠。後來才有了施貴寶、楊森、華瑞和蘇州膠囊四家跨國藥企,常說的老五家。其實呢,那陣子也有日企找過我爸,可他是個頑固的‘抗日分子’。平時在家隻看新聞,唯一感興趣的連續劇都是抗日題材的。哎呦,每次看到鬼子被八路軍打了個落花流水,他就激動得跟個半大小子一樣。”
“我們家四兄弟也喜歡抗日劇,”剛強快速地插了句嘴。
“我爸還老跟我和媽媽說,咱家隻有一條祖傳家訓,就是不能跟日本人合作,呵呵。等着瞧吧,将來他的外孫、外孫女肯定從小就被他洗腦。”
話說到最後一句,車裡的氣氛有些粘稠起來。邵艾把臉轉向窗外,繼續觀察山野大地——山野大地也在回望着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過了會兒,卻聽他接上方才的話題,“是種偏見,但一個民族必須有脊梁,命脈都交到外人手裡太危險了……後來的跨國藥企都是美國主打了,這當中有什麼因緣麼?”
她點點頭,“你們政府人員是主要推手。比如九十年代初的羅氏制藥,是當時的上海副市長趙啟正親自出面,三顧茅廬把人家請過來的。不僅承諾稅收上的優惠,還給外企單獨定價的權利。你想,那些進口藥都是歐美早就成熟的,不需要搞研發,直接帶進來就能掙錢,獨霸市場,誰不樂意啊?這一下子就湧進來好多家。”
“這麼做也對,”他說,“那時咱們的西藥品種很少,感冒了基本靠闆藍根。”
“是啊,”她長呼了口氣,“資本看重的固然是市場,從客觀上來說,也算是跑到咱們家裡來,手把手幫着咱們把研發标準建立起來的。所以我們這些本土企業,與他們既是競争也是依附的關系,永遠都無法站到同一起跑線上。”
“我不這麼看,”他從黑暗中騰出一隻手,伸過來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政府不會抛棄你們。目前跨國藥企的一期臨床是不是還不讓在中國進行?”
此情此景,讓邵艾真的感覺是政府部門出面安撫本土企業家來了。仔細想來,各種看似合理或不合理的政策也許背後都有深意。比如這個臨床一期,規定隻能在國外做,設在國内那些跨國研發中心其作用就大打折扣,效率也大幅降低。藥物審批上再積壓幾年,離同款原研藥的國際專利到期日就更近了。而且據父親預測,今後醫保方面也許會有費控及集采等政策出台,對高端藥都會是不小的沖擊。
“哎我說,”剛強有點不樂意了,“咱倆今天的飯費,你公司能不能給報了?真的,約會還要讨論工作,算公務餐!”
邵艾也有些無奈。看來他倆終究還是無法像普通人那樣戀愛,然而又是誰規定的,約會時隻能風花雪月?戰争年代就有不少軍侶,她跟方熠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話題也跟科研有關。想開點兒,隻要适合自己也适合對方,為彼此提供情緒價值的同時還能順帶解決工作上的難題,也沒啥不好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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