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邵艾接到闵康從珠海政府秘書室打來的電話。
“邵艾,四月底有空麼?想不想去趟新澤西?”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邵艾有些緊張,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也不想把話說死。“嗯,讓我想想……4月28号廣州有個醫療器械創新發展會,我還沒決定要不要去看看。”
“哦,是這麼回事。有個中美生醫企業合作會要在新澤西召開,咱們珠三角地區會派個企業家代表團參加,聽說還有江浙和京津兩個團。我因為有藥學背景,還是在美國拿的學曆,季市長就讓我來組織。之前跟我電話聯系的是主辦方之一Merck,他們說近期有意來中國開公司,我馬上就想到了你。”
邵艾聞言有些迷惑不解,“Merck,默沙東嗎?不是已經在中國有他們自己的研發中心和工廠了?”
“這次是開合資公司,”闵康解釋道,“他們占51%或以上的股份。希望能把一些成熟的藥品,主要是心血管方面的,擴大到中國的基層醫療部門。”
哦,那可是個好機會。這之前邵艾并未認真考慮過與外企合辦公司的事,不過她不介意開闊思路,跟默沙東的人面談,了解一下情況,說不定真能找到對雙方都有利的契合點。當然了,若是給剛強知道她要跟闵康乘同一架飛機去美國、住同一家酒店,肯定會不高興,那也沒辦法。她的公司就開在珠海,而闵康在珠海市府工作,不可能避得開。
“好啊,那我報名,謝謝你闵康!”邵艾爽快地說。頓了頓又道,“對了,前兩天我已經跟剛強訂婚。還沒決定具體的日期,到時候請你來參加婚禮啊。”
說後半段的時候,邵艾也免不了呼吸急促,但她覺得有必要及時告訴闵康她和剛強的進展。她不想利用闵康,不希望他是因為對她抱有幻想才屢屢幫她。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沉默不等同于無聲,更像一小團随電波傳遞的真空,讓收到它的人也跟着短暫地窒息。
“那恭喜你們了,”他快速地說,“我争取一兩周内确定訪問團名單和日程安排,到時大家可以集體訂機票。”
嗯,邵艾挂上電話後在心裡盤算。還有兩個月的時間,那就等臨出發前再和剛強說這事吧。否則,那家夥即便無法阻止也會一直叨叨,不停地叨叨,見面叨叨電話裡也叨叨。
随後又不得不歎服——剛強這小子出手夠快,夠狠!和她第一次正式約會時就提出結婚的請求,且是有備而來。大部分男人都做不到,會選擇循序漸進,至少也要先探探口風,觀望一下。話說回來,在她之前剛強也有過三個女友了,他也沒那麼猴急不是?這次雷霆行動不僅是基于對當前局勢的判斷,也是因為一早就認定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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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闵康她訂婚的事是在二月份的最後一天。那之後,邵艾便着手準備已定于3月12日召開的邵氏前沿醫藥交流會。雖說會議的主要目的在于下午散會後,大家在酒桌上将“如何應對塞洛克進軍珠三角平價藥市場”一事達成共識,白天的會還是要盡量辦得像模像樣。
邵艾打算在上午會議剛開始的時候先給個報告。她是去年冬天才接手珠海這邊的生意,當地的同行們應當知道她是誰,但沒見過面。所以報告的内容倒在其次,主要是讓大家一上來先看看她這個人,聽她說說話,在接下來的一天内由生到熟,晚上再一起吃飯談交易就沒那麼别扭了。
到了會議那天早上,邵艾選了件花領雪紡蜜桃色襯衫來配黑色的西褲,沒全套西裝是為了讓自己更有親和力。講座的幻燈片頭幾頁有她和父親在蘇州藥廠門口的合影,2003年中山大學藥學年級畢業照,在波士頓校園與卡尼教授等人的實驗室集體照,還有身穿防護服參觀邵氏佛山藥廠的照片。這些都是為了表明——她不是一個人,她有過硬的背景和團隊,她也不是最近才涉足醫藥領域。
秀完照片,再來兩句混插打科,“今天,之所以邀請大家來開這個會呢,是希望能交流一下研發創新方面的心得。這是場面話。其實就是想光明正大地串個門子,可是沒人請我,我也不好冒昧上門。你們大家既然肯賞光,我真是高興啊,看來無聊的人不是我一個?”
衆笑,現切入正題,“目前我國的幾千家本地藥企中,以生産型和研發型為主,還有藥用包裝及制藥設備等工業。說起這個研發,咱們的生物技術嚴格說來連起步階段都不算,得再等個幾年。我聽到的消息,今後國家政策導向将重點聚集在ADC藥物、雙抗、基因治療等幾個領域。可以預見,會有大量資金注入……”
說到這裡,邵艾能聽到小本子刷刷記錄的聲音。同行不是冤家也是競争者,但既然把人請來,就得上幹貨來表現一定的誠意。
“然而,如果我們借鑒西方藥學發展史就會發現,很多biotech公司最後成了資金的受害者。一個新行業在政策鼓勵和資本追捧的雙重推動下,很容易跌進盲目樂觀和虛假繁榮的坑裡。最終能不能如期完成臨床測試、獲得上市批準并為公司帶來商業利潤,這才是最難的一關。也就是說,biotech公司要有能力轉型成為綜合生産型企業,才能存活下去。”
這時台下有人舉手提問,“邵總,你對歐美長期以來實行的MAH怎麼看?如果咱們也這麼搞的話,那些biotech公司就不需要轉型嘛,光做研發就好了。”
邵艾記得父親曾對她的叮囑——回答問題之前,先花時間看看是誰問的。雖然是初次見面,但邵艾也能認出那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是健源藥業總經理,幹這行至少二十年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不可能不清楚。之所以公開提問,大概純粹是想看她如何回答,因為大部分留過洋而不了解中國國情的年輕人都會答錯。
“我認為MAH是未來的趨勢,”邵艾說道,“想要在我國實行,至少還要十幾年。”
“為什麼呢?”台下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問到,此女說話速度跟機關槍一樣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MAH就是所謂的藥品上市許可持有人制,也就是允許将上市許可與生産許可分割獨立。在這種制度下,研發方完全不需要具備生産能力,隻要拿到上市許可,再轉賣給生産商。相比之下,咱們國家長期以來實性上市許可與生産許可捆綁,在我看來,極大地限制了新藥研發的積極性。因為周期太長了,咱們生産商也得吃飯呀!結果就是大家都去追求短平快,沒人肯花時間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