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下周六你就不用回家啦,”邵艾在電話裡甜蜜地說,“我在香格裡拉訂了房間,離你們發改局隻要十分鐘車程。”
“什麼?你要來深圳?”電話那頭的男聲有些詫異,甚至可以用不耐煩來形容。“别了吧,我下周末計劃回學校住的。周日有個大考試,周六那天得專心複習。”
“你是說,5月18号那天有考試?”邵艾的臉色已經很難看,故意強調日期是想再給他一次機會。5月17号是她的生日。
“對啊,就是資本論那門課啊噢——”他打了個大哈欠,“新單位真是忙得要死。你想想,我下周二要去香港出差,周五才回來。周六那天再不好好複習,非挂科不可……等再下個周,我回家陪你,好吧?”
“不必,你複習吧。”
邵艾挂斷電話,紋絲不動地坐在辦公桌後。不想動,周身細胞似已感受到主人的沮喪而自動切換到默哀的狀态。
其實不是一定要老公陪過生日。雖然貴為千金小姐,邵艾從小到大并未被父母寵壞。但凡他還能記得那天是她生日,因為太忙而不能陪她,她能理解。可是看當前的情形,顯然是抛到九霄雲外了。而去年還不到四月底的時候,他已經在和平縣掰着指頭盼望回珠海與她團聚。結婚第三年就過成這樣了麼?真沒勁!
幹坐了半晌,下班時間已過。周五大家都匆忙回家與親人團聚,她呢?女強人要麼獨自留在公司加班,要麼回翠湖香山享受豪宅裡的冷清,又或者約幾個朋友熟人去飯店、去會所裡吃晚飯?她能約得到人,作為一個有資源的女人,願意親近她的人多了。但沒意思。
擡手抹掉臉上不争氣的淚珠,從辦公桌抽屜裡取出一份請柬。廣州市□□的太太發來的,請邵艾下周六參加“珠三角支援廣西建設愛心晚宴”。甯太太自己就是廣西人,别看緊挨着廣東這個富鄰,廣西的GDP在全國曆來是中下,上市公司數量隻有廣東的20分之一。
由于慈善晚宴剛好是邵艾生日那天,請柬收到後便被她随意塞進抽屜。人不打算出席,計劃着捐筆錢過去。邵艾一直希望能作為經濟界人士當選政協委員,但珠海政協不是她的首選,她更想加入廣州政協。後者是出了名的富二代雲集地,比如霍英東的孫子霍啟山就作為香港特邀人士當選委員。從家族生意的角度考慮,跟那些人紮堆可以極大地拓展人脈。
那就去赴宴吧,既然空出來。在商言商,這些是她作為家族繼承人應盡的義務。況且晚宴上雖不會有人為她慶生,熱熱鬧鬧的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
然而命運之神最喜歡捉弄滿打滿算的人,以及那些不按習俗生活在一起的夫妻。到了周三那天,邵艾晚飯吃到一半,在外出差的許局長從香港打來電話。
“老婆,周六要不跟我去廣州參加慈善晚宴?”
“周六?慈善晚宴?”邵艾懷疑自己的耳朵,“你是說大後天?我本來是打算去深圳找你的,還記得嗎?是你親口告訴我周日有大考試,周六全天都得複習。”
“唉呀,我也不想去什麼莫名其妙的晚宴!”犯了大錯還執迷不悟的傻老公在電話裡叫屈,“是廣州政協那個甯主席老婆辦的公益活動,希望珠三角地區都派個代表。我們羅湖區無人請纓,最後區長點名要我去,美其名曰我長得能代表區政府形象。其實誰不明白?這種慈善晚會,去了就不能不捐錢。可能大家都認為我傍上富婆了,我掏錢他們心安理得。”
“哦,原來如此,”邵艾用上下牙咬着這幾個字。心道你可不就是傍上富婆了麼?隻不過人家那些傍富婆的小鮮肉們,會因為學業或事業繁忙而忘記富婆的生日?
“抱歉啦老公,我那天已有安排,沒法作為你的partner陪你去宴會。”
要說剛強算得上當代年輕人裡罕有的早熟型社牛,與陌生人交談時通常能在極短的時間内把握對方的内心活動,畢竟,結婚時間還不長。畢竟男女有别。他還需要若幹年的“婚姻修養”,才能自動捕捉到這句話中的玄機——她可沒說不去,隻是不能“作為女伴”陪他一起去。而她是單獨赴宴還是同他一起,性質上截然不同。
畢竟是新婚,他還不了解怨婦的能量有多大。而惹急一個年輕貌美又有power的怨婦,其後果需要時間慢慢品味消化。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
擱下電話,也沒心情吃飯了。邵艾汲着拖鞋下樓梯,來到位于地下一層的三間略顯空蕩的大衣帽間裡。房子是從新加坡富商蔡冬輝手中接過來的。衣帽間的設計仿照某些國際品牌店,以淺卡其色木櫃為基本構架,穿插着若幹沙發、茶幾、落地鏡與假人模特。頭頂是柔白光的吊燈,房間中央的地面上有厚軟的灰白雜色地毯。剛邵夫婦當初來參觀的時候聽蔡說過,整棟房子裡他太太最滿意的就是這幾個衣帽間。
邵艾倒不像其他名媛那樣,整日價滿世界采購衣服、鞋子、包包,也實在沒那麼多時間。庫存的幾十套晚禮服中有母親送的,大部分是姑媽移民英國時留給她的。剛強的衣服也不多,在政府部門工作的他一向堅持低調着裝,況且他也基本不在家住。
邵艾逛了一圈,最終停步在一個假模特面前。是件修身的中長裙,黑面料打底,裙擺鋪滿海藍色小亮片,右腿側開高叉。慢慢上移至臀部,藍色亮片由銀色珠線細繡取代。
邵艾穿上後,打量落地鏡裡的自己。如月光映在夜晚的海面上,無風無浪,細碎的潮汐是海被月亮的引力撩動。浪花在胸前彙集成白色V領的泡沫,當中隐現着她這隻小美人魚。嗯,穿這一身,手裡抓個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珠光clutch小包,再戴一副流星耳環便可出門。
脫下禮服,回樓上給姑媽曾經的禦用美發師打電話,約她周六下午過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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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問是什麼重大項目,需要動用剛強這個局長親自跑一趟?
其實本來不必出這個差的。羅湖區有片舊區改造,規模在五年計劃中排第一不說,其改造方法将采用先進的“片區統籌模式”——整個地區在改造後集産業、商業、教育、生活、休閑為一體。這種情況如果将不同功能交給不同的開發商來做,效率太低,也容易出差錯。所以全由單一開放商承包,那可不是大項目嗎?深圳市政府拍闆的那一刻,消息就不胫而走,周邊的、海外的,凡有實力接這個項目的大佬們各個聞風而動。
剛強上任之前,承包商已鎖定兩位,不用說,自然是在過去漫長年月中就跟上層領導們打好關系的。做生意,眼光得放長遠些。平日裡扣扣索索,等用到人家領導的時候才來抱佛腳?晚了!
然而這可苦了剛強這個下級決策者。這倆香港開發商都是實力雄厚、曆史優良的業内佼佼者,後台又是剛強得罪不起的兩位大領導,選哪個不選哪個?一合計,幹脆讓那倆人各自挑兩個承包過的代表項目,他去實地考察一番,方方面面做個詳細記錄。回來後打分、擇優錄取,再将報告呈給兩位領導過目。最後無論選哪個,領導們也就無話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