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第二天吃過午飯,兩人才慢悠悠的出發。
本來阮以山是打算清晨一大早出發的,被玄梅即刻否決了,清晨霧大,可能會比較危險。
阮以山第一次覺得看不見有優勢。
玄梅撐船,這片水域相當平緩,下面是雜亂的水草,将水面映得綠油油的,安靜中又透露出絲絲詭異。
兩人下船後直行,果然如茶館裡的小二所言,出現了一個古樸的界碑。
上面已經被苔藓吞噬了,隐隐約約露出三個字來。
“能感受到嗎,迷障林就在前面。”
阮以山能感受到此地水汽尤盛,她伸出手,玄梅把一個青灰色的藥丸放在她手裡。
“走吧,裡面應該很危險。”
*
“王爺,接下來去哪裡?”一個暗衛拖着楚玉澤的身姿,迷途在冬日的草地裡。
他們一路向西,如今已經進入了徐國腹地。
陳文祯被甯國軍隊射殺,活下來的陳文訓被逃逸的何氏蕭氏自立為桓國之王,随即就投降,尉遲家眼看大勢已去,也跟着歸順了甯國。
大桓已經沒有了。
楚玉澤被追殺,一路流亡到徐國,被梅花衛射穿了右腿膝蓋,根本來不及治療,右腿如今差不多是廢了。
如今這個桓國的攝政王,颠沛流離,身邊隻餘下三位暗衛跟在他身側。
身上都是血迹,華美錦緞也被污染,花紋被污穢覆蓋,終究是被戰亂磨平了銳氣。
“去徐國京都——去找徐國皇帝——”
楚玉澤口中噴出一股污血。當日荀至飛刀上的毒沒有徹底解決,而是殘留在了體内,随着一路奔波勞苦,這些殘毒也越發蠻橫起來。
那暗衛跪在地上,臉上都是血迹和泥濘,大哭着流下眼淚:“王爺——大桓降了,我們已經沒有國了——”
楚玉澤沒了他的攙扶,隻能靠一隻劍插在地上勉強伫立着,“還有救,大桓還有救——我還沒有死!”
那暗衛年紀也不大的樣子,未到弱冠,已經稀裡嘩啦地哭起來,淚眼模糊地看着攝政王,用破爛又肮髒的衣袖擦了擦眼淚,知道勸說的話已經沒有用了。
自從他們從雲都撤離,攝政王一直茶飯不思,把所有的糧食都分給了他們,後面在皇帝的勸誡下好不容易重整精神,結果甯國攻勢太過兇猛,一路高歌猛進,當時桓國的南方軍隊分派了一部分入京,邊境空虛,被甯國軍隊抓住了空子,直搗黃龍。
各地本就有異心,不願戰火紛擾,一個接一個地臨陣倒戈,最後甯國軍隊殺死了皇帝,攝政王一路向西,想去徐國求援,但甯國早已兵分兩路左右夾擊,徐國也淪陷了大半城池,危在旦夕。
“王爺,王爺——徐國京城被攻破,皇氏宗親全部被俘。”一個女暗衛從不遠處的山坡上下來,立刻攙扶起楚玉澤的手臂,卻被他直直地甩開,她也瞬間跪在地上,“王爺,甯國統一大局已定,徐國隻餘西部一小股力量抵抗,我們……”
後面還有一個暗衛跑過來,第一眼就看到了楚玉澤猩紅的眼睛,以前意氣風發的攝政王已經消失不見,找不出當年的半分影子,短短幾個月卻像蒼老了十年,眼神中流露出疲憊、不甘,和憤怒。
“走……我們去,我們去徐國西部……”他拔出插在地裡的劍,顫顫巍巍地想獨立站起來,忍着劇痛支撐起身子,卻還是膝蓋一松,跪倒在地上。
刺骨的疼痛讓他磕倒在地上,他松開了劍,看着地上的土壤,随後面前的土壤變得濕漉,留下圓形的暈開的黑點。
楚玉澤終于忍受不住心裡巨大的悲怆,國破家亡這個詞,與現在的他多麼貼切。
曾今的瓊樓玉宇,金風玉露,可以瞬間被鐵馬金戈夷為平地。
他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如今的他,連站都站不起來。
三名暗衛靜默在原地,誰都沒有再說話。
這樣的緘默,是對這位攝政王最後的體恤。
他從巨大的悲痛沉湎中回過神,被其中一名暗衛攙扶起來,卻開口說道:“你們走吧。”
身邊的那位搖了搖頭。
“我已經不是攝政王了,拿不起劍,也打不了仗,你們有手有腳的,我隻會成為你們的拖累。”
“您腿傷未愈,我們不會抛下您的。”
其餘兩人也點點頭。
“我欲向西走,去看看徐國餘部是否需要我。”他倏然苦笑一聲,明明知道結局,卻還是孤注一擲。
“我們随王爺同去。”
“好。”楚玉澤勉力在嘴角扯出笑意,眼神卻是無盡的悲傷蔓延。
四人緩慢前行,向西走了好些天,身上的幹糧撐不了幾天了,他們在夕陽餘晖中翻過一個小丘,看到了下面生着炊煙。
他們決定去借宿一晚,順道清理下身體。
那位女暗衛先去敲門,其他三人守在院門外。
“請問有人嗎,我們四人路過此地沒有惡意,可否留宿一晚,借口茶喝。”
不一會兒,四人聽到了院子裡細細簌簌的聲音,是一個女子的腳步聲。
院門打開,楚玉澤看到了那張臉。
他王妃的臉。
他幾乎是瞬間起身,撐着竹杖踱步過去,立刻來到女子的身前。
“榮洛……”他喜極而泣,立刻拉住了那女子的手,呼吸急促,仿若将死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還活着……你還活着。”
那女子卻立刻嫌棄地抽出手來,向後顫抖着退了好幾步,眼睛裡全是受驚後的恐懼。
“你……你是誰啊?”
楚玉澤的手瞬間失去了溫暖的體溫,他有些沒反應過來,這位女子與他的王妃容貌身段都一模一樣,但是她看得見,也沒認出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