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尋光決定晚些時候跟易崇通氣,他估計湘南台過兩天就要來聯系他定後面的宣傳行程了。
最後兩條,是方正蓉發來的還熱乎的訊息:
“小餘。”
“我還是好想他。”
發送時間是今天淩晨的4點23分。
餘尋光不由得皺了下眉,簡單回複,“你怎麼那個時候還沒睡?”
出人意料,方正蓉秒回,“睡不着。”
她的狀态有些不對勁。
餘尋光看着時間還早,直接給對方打了個電話。
幾乎是秒接。
“小方姐?”
方正蓉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嗯。”
餘尋光舔了舔嘴唇,一時不知道從哪裡說好。
他擡頭,看着窗戶上自己模模糊糊的倒影,硬着頭皮重新喊了一句,“雅君?”
幾乎是瞬間,方正蓉哭了出來。
“敏笙。”
她着實控制不住自己,悲戚戚的抽噎,後面更是放開聲音嚎了兩嗓子。
這麼一嚎,崩人設不說,方正蓉也清醒了。
情緒宣洩出來之後,腦子似乎都靈光些了。
方正蓉控制住情緒,抹着淚重新說:“對不起小餘,我是真的難受,不是有意騷擾你。”
“沒事兒,我剛起來,還沒開工。”餘尋光給出耐心,輕聲問她,“你現在應該是在閩州拍鄧府的戲吧?”
“對。我跟你說,鄧希康真不是個東西,他媽也壞。”
方正蓉用力擤了一下鼻涕,才繼續說:“我本來覺得鄧母隻是有些自私,人還挺好,她也确實疼愛華雅君,可我昨天有一下突然覺得不對,晚上回來越想越覺得窒息和壓抑。如果不是鄧母故意瞞着,華雅君怎麼會被規訓成那個樣子?都已經民國了,沒有裹腳布裹腳,卻有裹腳布裹腦。那四四方方的宅子,隻有一塊天,框住了所有向往自由的人。封建實在是太壓抑,太可怕了,壓迫女性的同時,還讓女性去壓迫女性,千百年來,不停的壓迫,壓迫,壓迫!”
她的憤怒幾乎要在傳聲筒裡炸開。
方正蓉的聲音裡滿是崩潰和絕望,“敏笙,你救救我,你為什麼出現得那麼晚?你救救我,我好想你,我真的……”
方正蓉真的是演魔怔了。
常老師沒說錯,體驗派就是容易出瘋子。
餘尋光歎了口氣,他調整了一下音色,“小方姐,你聽我說。”
對面瞬間安靜下來。
“這個世界上沒有救世主,隻有我們自己能救自己,我們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你還記得嗎?”
方正蓉沒繃住,又哭。
“我明白,道理我都明白。當我覺醒了自我意識之後,我的人生就是我自己的。”
她的哭聲并不煩人,反而細細碎碎的,讓人同情,也能感染到其他人。
餘尋光非常明白現在不是跟着方正蓉一起在悲傷裡沉淪的時候。
他打起精神,繼續說:“小方姐,你想想,其實封建不可怕,不敢和封建抗争才最可怕。華雅君其實已經覺醒了意識,你覺得華雅君不敢反抗嗎?”
方正蓉忙說:“怎麼會?鄧希康是華雅君被動接受的,陳敏笙卻是她主動選擇的。與陳敏笙結婚是華雅君開始抗争封建的第一個表象,從接受陳敏笙的追求起,她就已經有自己的思想了。”
是啊,華雅君她是一個多麼偉大的女人,她學西方文學,學西方思想,她還會開槍,她在後方的情報戰場經曆了難以想象的槍林彈雨,她是一個堅韌的、聰明的女人。
“就是這樣沒錯呀,”餘尋光的語氣變得舒緩,“未來會有新中國,華雅君的未來永遠是光明的,燦爛的。你不要擔心,也不要害怕,好嗎?她一個人,也能生活得很好的。”
這些話很好的安慰到了方正蓉,她哽咽一聲,點頭。
“我真的很希望她好,但是她最後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有些路,就是得一個人走,隻要走的是正确的路,就不愁沒有夥伴。尋找真理的路上,思想會充實我們的大腦,會豐富我們的心靈,會讓我們變得更加堅強。有思想的人,并不孤獨。”
華雅君顯然是一個有思想的人。
方正蓉亦是。
“而且你是一個演員,你記得嗎?”
“我是一個演員。”
“你是一個優秀的,專業的演員。”
方正蓉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樣抓着手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要記住現在的這種感覺,我要把自己從情緒裡抽離出來。既然我能為華雅君難過,那麼我就得讓觀衆也這樣為她難過。這樣不僅是為了戲好,也是為了她好。好的角色,是能夠給人帶來共鳴的;好的戲劇,是能夠讓人反思的。”
“是的,觀衆一定會被你的表演感染的。”
“大家都說民國好,民國有什麼好呀?還說封建社會好,那分明是個吃人的世界……”
方正蓉的聲音越來越低,逐漸沒了動靜。餘尋光聽着另一頭平穩的呼吸,等了好一會兒,結束了這段通話。
他弓着背坐在床邊,直愣愣的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剪影。
真是的,明明他都已經放下了。
其實每一次角色體驗,餘尋光是沒辦法看清那些角色真正的五官的。
他們給他傳遞的,隻有一種熟悉的、可以親近的感覺。
或許正是那種朦胧的感覺,讓一切更美,更夢幻。
可就是這樣,餘尋光也沒有見到陳敏笙。
他隻能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剪影,去想象陳敏笙。
房間裡的空調開着,很暖和,暖和得餘尋光的腦子也開始迷瞪。
他起身,慢慢的朝落地窗走去。到了跟前,他擡起手,去觸碰自己的倒影。
抓不住的倒影。
正巧,出去打食回來的小米敲門進來,“小餘!”
餘尋光幾乎是一個機靈,被吓醒了。
他快速的眨了幾下眼睛,想起自己剛才做的事,尴尬的蜷縮了一下腳趾。
好好的,發什麼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