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已經到了互相動手的程度。即使交換的時間隻有五分鐘,但他們的交流永遠那麼高效,能留給他們三分半的空閑在體術上一較高下。
“他和你吵了什麼?”
條野采菊知道自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如果這就是今井突然問他那個問題的原因……
“我說,我會找你——這個時代的你,好好聊聊這件事。但十年後的你說,我們的商量沒有用。”而是會各執一詞,無法說服對方。後來,自己果真和十年後的條野吵起來了,“他指責我分不清自己喜歡男性還是女性還是性别為混凝土的人。于是,我對十年後的你動了手,并且表示我會跨過所有追求階段直接和你同居。”
……?
先不說十年後的他和今井為什麼見面就會吵起來,“性别為混凝土的人”是什麼東西?他第一次發現兩個人對話的内容能抽象到晦澀難懂的地步,即使這句話是從十年後的自己口中說出來的,他也理解不了。他很快從今井的話語裡挑出了重點的地方,“但你是不是真的分不清你喜歡什麼人。”
沒想到條野采菊會繼續追問這個問題的人腦子難得卡殼了,“……啊?”
這讓條野采菊想起一件事。
一年前,他從今井口中搞懂山切明由案件的那天,今井說自己拒絕了醫生開給他的另一種藥,因為藥物的副作用是會讓反應變遲緩。
“去年,你說自己沒有服用醫生開給你的藥,那個藥是什麼?”他問。
話題越來越奇怪了。但今井元岚認為條野這麼問說不定有自己的道理,畢竟人和人的思維模式沒有那麼相通。
“卡馬西平,一種能用于鎮痛的藥物。所以你能知道我為什麼會拒絕服用。”讓他服鎮痛藥物,和讓與謝野小姐送瀕死的社員去醫院急救一樣多餘。還有,能不能分清自己喜歡的是什麼性别的人這個問題……答案是什麼都行,但他絕對不會去喜歡性别是混凝土的人。
“說出這種話的人是十年後的我,而不是我。”人是無法輕易共情十年後的自己的,他也不能,他想象不到自己怎麼會用隻有今井擅長的誇張語言技法。
“本質都是一個人,看成一個整體也沒關系。”
“當然有關系,你要忽略之間相差十年的時光嗎?”
“……我現在感覺未來的你其實也沒說錯。”
他們之間果真很容易産生形似争吵的氛圍。
“……”
二人齊齊陷入沉默。
“我差不多該去和警方聯絡了。可能我對你的感情是介于友情和戀情之間的安全地帶的。你不接受同性戀人,我也不會去改變你,當我隻是被未來的你氣昏了頭就好……但誰會喜歡混凝土?你說我喜歡東京這座城市說不定還能圓回來。”
這件事很重要,他原本打算當面談談。
“想見你的時候,我會說‘想見你一面’,想拜托你的事,我也會說‘拜托了’。顯然你的工作比我更忙,但你可以抽時間來找我嗎?能見面的話,我們可以聊的東西會更多。”
——————
一個理智得讓人恐懼的人,為什麼需要服用卡馬西平。直到挂掉電話,條野采菊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對特定話題脫敏的意義很大,聽到今井的那番話,他依舊能冷靜地去思考其他問題。今井始終認為醫生給他開卡馬西平是為了鎮痛,因為他入院正是因為受傷,這種說法是最合理的解釋。
隻有他作為局外人會關注藥的其他适應症。要知道,那是被特務科允許治療今井的醫生,怎麼可能開隻會被用于鎮痛的藥物。
思維的延伸像生機勃勃的大樹舒展開來的枝條。
那句出自十年後自己之口的怪話,或許是用來提醒他的。提醒他……今井可能在某方面有缺陷。
可“他”為什麼那麼肯定今井會把這句話完整地轉述給他。
他會如今井所言,抽時間去找他……但得在他想好之後。
3.
紅羽小鳥繞着小孩子亂飛,注意力被吸引走的小孩自然注意不到周圍的人在幹什麼,本就聽不懂大人的話,現在更是滿眼隻有飛在自己頭頂的小鳥。
未完成的畫作基本全被安全運離,展館裡的工作人員也被以各種名目疏散。佳織小姐置身于展館裡最不起眼房間,還不肯放下手中的畫筆。
秀也哥說得沒錯,一旦沉浸其中,别人很難打斷佳織小姐的繪畫進程。這也是充滿個人特點的怪癖吧,就像他也無法理解弗蘭對青蛙頭套的深厚情誼。
他掏出手機,播放了一段音頻。
和他不一樣,秀也哥很擅長演奏小提琴。用最廉價的入門級小提琴都比他小時候硬要拿秀也哥的小提琴鋸木頭演奏得好聽。
這一串耳熟的音樂很快驚醒了作畫中的人。
“欸?其他人已經全都離開了嗎?”高羽佳織一臉歉意地匆匆收拾起畫架上的東西。
“是的。”
這段小提琴曲是秀也哥的來電鈴聲,十多年都沒變過。
把畫筆放進水桶裡,筆上未幹的顔料在本就渾濁的水裡暈開,不及時倒掉髒水的話,最終會沉澱在桶底。
抱着手邊的畫冊,高羽佳織認真道,“我覺得,我們可以不要讓秀也知道這件事。”但這隻是她的一己之見。如果當天函館的事上了新聞,遠在東京的人們想不知道都難,他們的隐瞞毫無用處。
其實今井元岚也是一樣的想法。
“這些事很快就會解決。但現在,該把這裡交給警方檢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