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記憶裡,黃阿姨的回應也是斷斷續續的,也許是當年的她太狼狽太窘迫了,所以沒記住。
她很熱心,隔天又給她送吃的,可能就是太熱心了,她甚至跑過去,和謝家人互吵了一架。
兩方人都是大嗓門,越吵越烈,吵得左鄰右坊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鬧。
謝青黎縮在她的小床上,隻想獲得片刻清淨。
可驟然間,她的小門被人用力拉開。
争吵的聲音一沖而進。
“你看看你家幹的好事,霸占你弟弟的房子,連你侄女都不管……”
“什麼不管?她是缺吃了缺穿了,再說你管我家的事情做什麼啊?”
“我看不慣,我沒喪良心不行啊……”
“哦天啊,太好人啊,應該給你一塊牌匾吧?”
……
謝青黎覺得自己瞬間從AI的殼子被扯出了出來,光秃秃的肉身呈現在衆目睽睽之下,毫無一塊遮羞布,毫無一處容身地。
她花了好幾天才勉強重塑起完整的精神狀态,再度去學校。
當一天的學校生活結束,當她在公交車站,看到那熟悉的初中師妹的臉時,謝青黎覺得周圍的空間都變得明亮了起來,明亮且輕松。
她忍不住去看她。
這一看,與小師妹看過來的視線撞上了。
她飛快地眨了下眼睛,接着綻開了一個笑。
謝青黎整個人都僵住了,她别别扭扭地側開臉了,一個“哈”字輕輕地跳上了心頭。
公車來了,她上了車,她目光掃了下後排的三個位置,做了右邊的。過了幾秒鐘,小師妹也走到這邊了,選了最左邊的。
她們坐在了同一排。
謝青黎心裡的“哈”字翻了個跟鬥。
回想起來,那是她一天中最放松最開心的時刻。
其餘時間,她都像機械人一樣,以及,每晚躺在床上,望着那盞昏黃的燈,背着單詞,作文,以及數着日子。
快點高考吧,快點吧,再快一點吧。
她想離開這地方,跑得遠遠地,再也不要回來。
可日子總是過得太慢了,謝青黎覺得她每天都沉在泥淖裡,木然地走着,走着,有時做夢會夢到從天而降的泥水澆得她全腦全身,凍住她,封住她,她挪動不了身子,發不出聲音,變成一座死掉的雕像,留在了這裡。
然後她就會大聲尖叫着醒過來。
深夜裡隻有風聲,蛙鳴,還有狗叫,沒有其他的人聲呼應。
她外殼無比平靜,内在卻無比喧嚣,隻有在和陳星聊天的時候才能獲得片刻的甯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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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找你,是想問問你,你願不願意到我那邊去?”
六月的融城一如往年的炎熱,蟬鳴依舊呱噪,幾分鐘的時間,從教室來到校門口的路過無數遍的小小的奶茶店,謝青黎卻猶如置身于另外一個陌生的世界裡。
她望着桌子對面坐着的女人,極力從腦海裡找出她的模樣來作參照,因為感覺是無比的遙遠與陌生。
“去,哪裡?”她問。
“新加坡,你可以在那邊上學。”
對于她這個閩南人來說,這是個不陌生卻遙遠的地方。
謝青黎久久沉默。
女人繼續說:“我不欠謝家人什麼,但我确實欠你一些責任,放心,學費不是問題,你可以安心在那邊升學。”
謝青黎拿起面前的奶茶吸了一口,一股甜膩的液體湧入了她幹澀的喉嚨,泛起一點點陌生的,不适的滿足感。
她自己甚至都負擔不起這一點人工的甜味,還是女人買給她的。
她沒問自己喜不喜歡,她覺得這會是學生們最喜歡的,而且她點的也是最貴的。
“我需要做什麼呢?”她輕輕問。
女人聽了這話,靜了一會,緩緩說:“不需要的……”,她再停了停,微微歎息道,“青黎,我畢竟是你媽媽。”
謝青黎喉嚨裡的那點甜味不停地反上來,讓她的胃泛起一點惡心的感覺,她扯了扯嘴角,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走。”
“随時,我們馬上可以走。”女人頓了頓,她笑了下,“反正這裡你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謝青黎品味她那個轉瞬即逝的笑容,看出了一種如釋重負,一種“我已經做到這樣我也不欠你什麼了”的釋然。
她不想再看,視線落在面前的這杯奶茶上,她拿了過來,大口大口喝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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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青黎凝視着透明的杯底,握緊了手中的杯子。
沉重的泥土味道湧上了她的記憶,她還想起了過去很多事情。
橘色的晚霞,天黑黑,以及甜得膩人的奶茶。
她抿了抿唇,将剩下的水灌進了喉嚨。
過了半個小時,飛機到了目的地。
她開了機。
沈佳茵在微信上給她留了言:“你不用過來了,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