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公子沒說話。
小亭知道吳公子已經動搖,便繼續道:“我先問您,屯田軍戶到底做什麼,這信上寫明白了沒有?”
吳公子道:“去選人的官員都給我們講明白了,我們就是去種……”
他剛收到這裡,突然停住。
“妹子,你這是要套我的話呢?”
小亭像是聽到了什麼很好笑的事,哼了一聲,道:“我何必套你的話?那些官員跟你們說什麼,我根本沒興趣聽。更何況,就算猜我也猜得出來,無非是把你們的活計描述得很輕松,很實惠,就比如,他會說你們随便種種地,每月就能得将近二兩銀子。”
吳公子又不說話了。
小亭知道,她又猜對了。
于是,她蓦得變了臉,嗔道:“我好心好意要告訴你實情,你非但不領情,還懷疑于我。罷了,你既如此不信我,那就快走開吧。外面那麼多人,我找誰都一樣,何必非要跟你做這筆生意,憑白惹得自己不痛快?”
她說罷,把客房門打開,作勢要送客。
吳公子反而急了,央道:“妹子,有話好好說,我不再疑你就是。你把其中厲害給我講一講,這買賣,咱們該做還得做啊。”
小亭不情不願的坐回去,道:“那我就有話直說。你看那傳信,上面除了寫要你們做屯田軍戶之外,并沒有寫清你們的具體職責,也就是說,你們去了朔方郡究竟要做什麼活計,全憑上司的一張嘴,哪怕叫你們上戰場當活靶子,你們也沒有一點反駁的權力。”
吳公子急道:“劉大人明明都跟我們講明白了,我們就是農忙時指導羯人種地,農閑時指導羯人武功,哪有什麼上戰場這一說?”
小亭道:“您瞧,您又疑我。”
吳公子有點不好意思。
小亭不緊不慢從懷中掏出一沓紙,挑了一張,捂住人物名稱和相貌,展示給吳公子道:“您瞧,這是年初我收的一個江南工匠的傳信,裡面的調任理由和新崗位的職責都寫得十分詳盡。”
“您再瞧這個,這是成紀縣一個城防護衛的戶籍和牙牌,牙牌雖小,但職責一欄卻一點沒省略。”
吳公子仔細辨别了一下小亭手上的各類證件,發現确實如小亭所說,上到朝廷官吏,下到跑堂夥計,傳信牙牌上的崗位職責都寫得清清楚楚。
他此刻确實有點慌了,卻又不甘心,道:“就算屯田軍戶不好定義。但是那每月所得的一兩八錢,還有未來那免稅十年的八十畝地可都寫在傳信上呢!白紙黑字,這些可是實打實的财産,做不得假。”
小亭道:“您難道還不知道嘛?如今這世道,在村裡,種一頃田要交兩頃田的稅;在衙門裡,得一兩銀子的薪水就得做十兩銀子的工。您在這鳥不拉屎的大朔方,每月領着這一頃八錢的銀子,那還不知要受多少錢的累呢!”
她說到這裡,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道:“更何況,雖說三年後可以得田八十畝。但是,若這三年内你們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這裡呢?山高皇帝遠,羯人作主人,您人生地不熟的,還不太清楚,我說的這等事,在這邊可常見得很呢!”
此話一出,吳公子身軀一顫,他幾乎不再猶豫,脫口而出:“我賣,十兩銀子是吧?我賣!但是,你得再給我一張新的照身貼,我總不能買了身份去當流民。”
小亭道:“這好說。我這裡各種職業、各種地方的照身貼都能買的到,您看您要什麼樣的?”
吳公子蹙眉:“有沒有不要錢的?”
小亭道:“看在今日咱倆還算投緣的份上,塗州東海郡農村主戶的照身帖,我可以免費送您一份。”
吳公子搖搖頭:“有沒有不需要交稅的那種?佃戶也行。”
“那這樣吧,我給您寫封薦書,您可以拿着去吳州梅家碰碰運氣。”
“吳州梅家!”吳公子臉色一喜,“那可是有名有勢的好主戶喲,妹子,您可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說話間,小亭已經把薦書寫好。
吳公子把信小心翼翼的揣在懷裡,臨走了,卻好奇似的,問了一句:“妹子,你這裡官家人的照身貼多少錢一份?”
小亭笑道:“最近有個禦前侍衛的,叫價九萬兩黃金,人家還未必肯賣。”
吳公子倒吸一口冷氣,道:“這個太高了,那種最普通的呢?比如衙役,比如随便什麼小吏?”
小亭道:“今春出了幾單,最便宜的那個,偏遠縣城的小吏,賣了三百兩黃金。”
吳公子聽了,反而釋然:“謝謝你了妹子。十年寒窗,終究敗給了百兩黃金,罷了,我還是去吳州種田吧。”
吳公子遠去,雕弓從屏風裡走出來,笑道:“想不到,我這一年俸祿不過百兩的禦前侍衛,在外頭值萬兩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