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皮襖的羯族監工哪受得了這樣多反駁,他當即怒火中燒。他大概是行伍出身,動了氣,便揮着手中的棍子,把反駁他的人打到在地。
“誰還有異議?”他兇神惡煞。
隊伍裡沒了言語。
“很好,你們是從大武宗出來的,應該都知道,不論幹哪一種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服從上司的命令。在北河,我的命令,沒有人能違背,記住了嗎?”
“記住了!”
大多數人見到監工這幅做派,滿懷心事,聲音諾諾。
這便襯得那昨晚那個冰睫毛的喊聲格外宏亮。
監工滿臉欣賞,拿棍子點着他的額頭:“你是誰?”
“回大人,小的是三十二社郭如霜。”
“很好,你們社的社長,你來當。”
這話一出,昨晚那哇哇大哭的暴脾氣漢子冷哼一聲。
聲音有點大,監工聽到了。
“有人不服?”監工沉着臉問。
夜裡舉火把的那位大哥登時拉住了那漢子:“回官人,馬五弟隻是嗆了風,咳嗽了一聲,并無異議。”
“沒有異議,那就上工!”
雕弓沒下地幹過活,豎着鐵鍁用内力生猛的往前推雪。
“兄弟,鐵鍁可不是你這個拿法。”那舉火把的兄弟不知不覺湊到雕弓身邊,默默給他演示,“兄弟沒幹過農活吧?”
雕弓道:“今日是第一次。”
“聽你口音不像塗州人。”
雕弓随口扯道:“小弟祖籍塗州東海郡,自幼随父母遷居到京城,今年秋天站錯了隊,待在京城恐污了貴人眼,便離開了。”
那人道:“自古好事多磨,英雄多雄起于微末,兄弟非凡人之姿,必有重回京城的一日。”
他說着,向雕弓拱手:“在下塗州廣陵郡李融。”
雕弓這才看清這位大哥的模樣,身高八尺,方臉濃眉,氣概有些像滿月師妹故事裡的丐幫幫主。
雕弓抱拳回禮:“在下吳仕成。”
李融聲音壓低幾分:“聽說京城裡的貴人都傳前朝太子在并州遇難身亡,但我到了并州,又聽鄉親們都說太子無恙,非但無恙,他還到各個郡縣赈濟救災,做了不少好事。兄弟,你是京城來的,能不能透露點消息,這倆傳聞,哪個是真的?”
雕弓淡笑:“李大哥希望哪個傳聞是真的?”
李融道:“我就是個普通種地的,自然和鄉親們一個想法。”
“李大哥過謙了。”雕弓停頓一下,望向東南,定南方有個高台,高台上是向他們傳送各種消息的大鼓,大鼓下,監軍在打哈欠。
雕弓有感而發似的,随意吟誦:“潛龍蟠于沮澤,應鳴鼓而興雨。”
背後,那模樣好看的溫潤公子回頭瞥了一眼“吳仕成”。
雕弓被他看的莫名心虛,那位公子到沒說什麼,隻是微微一笑,便繼續去做他的活計。
雕弓叫住他:“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那公子道:“東海彭城蘇毓。”
雕弓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曾聽過,便不再追究。
“李大哥,我的鐵鍬斷了,你能不能幫我修修?”
最小的弟弟劉小六把李融叫走,雕弓身後,郭如霜抱來幾壺酒,郭如塵拎來一捆柴。
“兄弟們,我同監工大人求了請,為大家讨到了碳火和酒,今夜咱們不用受凍了。”
三十二社的人心中一喜,還沒修好鐵鍬的劉小六扔了手上的木棍子便歡呼起來。
馬老五看不慣,罵了一聲小人得志。
李融撿起被劉小六弄掉的鐵鍬殘骸,淡淡道了聲謝。
郭如霜不理他們,親昵的拍拍雕弓肩膀:“吳公子,今夜屋裡暖和,你就不要和你帶的姑娘在外面露宿了,咱們湊了一起,夜裡就規規矩矩的喝酒烤火,再睡個舒坦覺。”
雕弓心裡一緊,他原以為沒人知道他帶了一個小亭,想不到郭如霜卻當面提起此事。郭如霜無端邀請小亭,他不知這究竟打了什麼主意。
雕弓面上不顯,坦坦蕩蕩道:“家妹年輕羞澀,未必願意和咱們這些男人湊在一塊。郭社長待我問問家妹,再做定奪。”
山洞裡。
“去,既然他們邀請了,我就陪着雕弓哥哥去。”小亭怔怔盯着那個還在熟睡的老婆婆,心不在焉。
雕弓注意到小亭的臉有些腫,眼眶也紅紅的,被凍得腫脹發紫的手上有還有些未洗淨的土漬。
他狀作不經意的環顧四周,發現幹柴後面的屍骨也沒了蹤影。
雕弓默默的從山洞裡找出一個還算幹淨的盆子,用火仔細烤了一遍,又用雪仔細清理兩遍,又挑了些幹淨的雪,放在盆裡,架在火上烤得溫溫熱熱。
縱有内力護體,做完這些,雕弓的手亦凍得通紅。
“亭妹,先把手洗幹淨,抹點凍瘡膏,若你在這裡凍傷了手,回去擎蒼該心疼了。”他把盆子放在小亭腳邊,從包袱裡取出一小瓶凍瘡膏,哄孩子似的,聲音溫柔。
“隻是我哥心疼嗎?”小亭莫名出口。
雕弓微笑:“最小的妹妹受了傷,大家都會心疼。”
小亭沒說話,默默洗好手,任由雕弓為她塗藥。
那盆水餘溫尚在,橫在小亭和雕弓之間,熱騰騰的冒着白色水汽。也許是眼睛裡還殘着淚的緣故,那盆水小亭看不清楚,雕弓的臉也并不真切。
小亭心裡突然痛了一下,她豁然發覺,她和雕弓之間,好像一直隔着這樣一盆熱氣騰騰的水霧,舒服又迷離,熱烈但不坦誠。
她突然生出個荒唐的念頭,如果她把自己的過往毫無保留的說給雕弓,能否換來雕弓的全心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