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尹未央從前聽夏至講過很多遍了,隻是她沒想到,不過是青春期遇見的白衣少年,夏至竟會惦念不忘直到現在。
“所以,夏至,勇敢地沖沖沖。”夏至興奮喊道,嘴角眉梢都在雀躍着。
這就是夏至,其實尹未央一直都很羨慕夏至,羨慕她可以永遠都活得那麼熱熱烈烈,仿佛要将生命裡的每一刻都燃燒成最為璀璨的焰火。
反觀她自己,活得越來越像個烏龜,緊縮着,躲藏着,深怕會遇到什麼。
車停在了尹未央租房子附近的一家商場裡,而現在,粉粉的奶茶店内,倆人面對着一整面的落地窗,并排坐在高腳凳上,一人端着一杯奶茶,悠悠吸着。
“新工作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跟書打交道。”
尹未央說着,用手啟開杯蓋,大吸了一口奶芙,瞬間濃郁的甜膩充斥在口腔,舒緩了她每一根繃緊的神經末梢,她覺得自己終于又活過來了。
“……他要來了。”
“什麼?誰要來了?”夏至不明所以,偏過頭去,她看見了尹未央瞳底藏着的不安,豁然就想到了……“你是說,千冢山的……那位?”
尹未央低下了頭,“嗯,我能感覺到,是他來了,他要來找我了。”
“未央,你先不要自己吓自己,你可能……最近太緊張了,才會……”夏至未發現,她自己說話都帶上了顫音。
“是他,我能感知到,就算七年過去了,我依然沒有忘記那味道。”
夏至不知該如何安慰,那一位的恐怖,整個浔源村乃至方圓百裡都為之顫抖,她輕撫上尹未央的肩膀,“怎麼會?那之後,他不是再也沒出現過了嗎?”
“我不知道。”尹未央身子又開始隐隐顫栗。
“要不這幾天,我搬過來跟你一起住?他要是……真來了,我們……一起面對。”
“不要,”尹未央一口回絕了,那是這世間最惡之鬼,千冢山的萬鬼之王,聽說遇上他無人能生還,她一人無法逃脫也就算了,不能連累夏至。
“七年前我能活着回來,這一次我也不會輕易認輸的。”
夏至深知尹未央骨子裡的執拗,隻好道:“有事一定要跟我打電話,不要總一個人扛着。”
倆人又一起吃了晚飯,等到尹未央回到住處時,已經十點了,她洗了個熱水澡,然後開啟小夜燈,關了大燈,她蜷縮着,将自己深埋在被子裡,很快沉沉入睡。
迷迷糊糊中,她恍若回到了七年前,浔源村,尹家那座三進三出的大宅子裡,挂滿了紅綢彩緞,數百盞大紅燈籠高高亮起,竟将整個村子的夜空都照得通紅。
那一年,她十六歲;那一夜,她被送去冥婚。
沒有鑼鼓喧天,沒有鞭炮齊鳴,有的是族人們穿着半紅半白的麻衣,戴着猙獰可怖的惡鬼面具,在她身旁跳大神一般唱唱念念,還有他們手中持的手杖,碎布條子亂舞,墜着的鈴铛嘈雜作響。
沒有迎親的花轎,她一身鳳冠霞帔,紅紗蓋頭,徑直躺進了上等的楠木棺材,許是家族對她有愧,更有可能是沖着那一位,千冢山的萬鬼之王,這場冥婚雖不喜慶,但排面極為隆重而盛大。
十裡紅妝,冥紙漫天,她從尹家大院一路被擡進了村子後面的大山裡,即是千冢山,山腰處早已挖好了一方十分寬敞的墓穴,紅燭鋪地,壁上滿是丹砂描畫的詭異符文。
送親隊伍退去,徒留下她一人,渾身發抖地呆望着天花闆,這本就是一場獻祭,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心中明了,她是活不過今晚的。
新挖的墓穴,還能聽到滴水聲,滴答滴答……每一下都結結實實地落在了她那脆弱敏感的神經上。
忽然,墓穴外狂風大作,她隐約看見夜空中陡現出一個漩渦,無邊無際,黑沉沉的,似要将這一方天地給吞噬殆盡。
眨眼間,一道寬袖長袍的墨影立在了穴口,他一出現,洞内紅燭一瞬盡數熄滅,她心髒驟停,不敢呼吸,随着墨影的走近,她聞到了一種極冷的松香氣……
這熟悉的味道,竟……真實無比,尹未央蓦地驚醒,她瞥見牆壁上昏暗光線中有一道影子,長發垂散,身着寬袖長袍。
——是他來了。
就在她背後,尹未央大腦一片空白,僅存的理智讓她選擇又迅速閉上眼睛,她咬緊牙關,一動不動,默數着時間,一秒兩秒……
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聲後,那松香味消失了,又過了很久,尹未央才敢翻身來看,什麼都沒有,但空氣中似乎還殘餘了一些冰冷之意,她确定,就在剛剛,他來過了。
為何走了?她不知道,她更不知道的是,躲過了這一次,那下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