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晚上,澄江二橋橋頭一處灌木叢的旁邊,停靠了一輛黑色的轎車,透過車窗往下看,能将橋底石灘附近的景象盡收眼底。
“紀伯,你說的有要緊事讓我看,就是來這江邊吹吹夜風?”褚聞聲坐在後排座位上,眼底劃過一絲不耐。
“聞聲,你先别急,你朝下面看看,那是誰?”王松紀在駕駛位上,特意搖下了後排位子的車窗,方便褚聞聲能看得更清楚些。
橋底下是一抹身穿白色連衣裙的纖纖素影,偶爾江風拂過,會撩起她耳邊的幾縷長發,褚聞聲目光盯着那抹纖影,面上顯出不悅之色,“你在跟蹤她?”
“真沒有,這次是巧了,是我師叔……”王松紀将他在一棠茶舍待了兩日所了解到的一些事情講了出來,“你肯定想不到,尹小姐說的她并非單身,是指她十六歲的時候,就婚配給了陰鬼。”
“荒唐,活人怎麼能……”
“所以我師叔答應出手了,天罡封魔咒,怎麼都能讓那陰鬼有來無回。”
王松紀原本非常可惜他的那面古銅鏡,那是他耗費了許多人力物力才弄來的,原計劃是想借由鏡中怨靈吸取足夠多的陽氣……待到時機成熟,他再一把攫取怨靈的力量……
現在看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此番銅鏡能封印住那股更為強大的力量,他這就算是誤打誤撞,得來全不費功夫。
他從一個木匣子裡取出一小截蠟燭,燭體呈青黑色,他又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燭芯之上,燭芯無火自燃,很快一簇幽綠色的火苗跳動起來。
燭火燃燒伴随着腥臭味傳來,褚聞聲用手掩住鼻子,“非得用這個嗎?”
“煉屍燭加上天元派的血引,可讓我們短暫地看到陰物。”
橋頭底下,尹未央一手攥緊胸前那根斜挎包的細長帶子,一手按在包包上,她再三地确認,包包裡的确是裝了銅鏡的,她重複着這個動作,仿佛隻有這樣,她才能安心一點。
她望着面前夜幕下平靜開闊的江面,内心卻難以平靜,她在等他來。
從先前的猶豫不決,到現在的下定決心,隻因她上午接到了一通電話,是褚雪打來的,電話中的内容,徹底将她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尹未央,告訴你一件事,你聽了可千萬别多想,”聽得出來,褚雪在電話那頭也很猶疑,“是劉磊,他……跳樓了,就在今天早上,而且……”
尹未央的腦袋當即就“嗡”的一聲,周圍一切開始變得虛幻,可褚雪接下來的話,還是如針紮般一字一字真切地刺入到她的耳中,令她如墜深淵。
“他是回到澄大,從咱們經管學院那棟樓的樓頂跳下來的,據說,他跳的位置就是當年甯濤往下跳的位置……”
後來褚雪還說了什麼,尹未央已聽不太清楚,她甚至都不記得她是如何挂斷電話的。
劉磊死了,還死得蹊跷異常。尹未央一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的,她很難不去想不去自責,想來,無論是當初的甯濤,還是現在的劉磊,應該都是因她而死吧?是他做的……
一個不通感情的惡鬼,人命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麼?他本就不該來此人間,她要……親手封魔。
澄江二橋這邊,入夜之後,便人迹罕至,不遠處還有一片蘆葦叢遮掩着,除非刻意,沒人知道這裡會發生什麼,她隻需靜靜地等着他的到來。
一陣微風吹過,尹未央于空氣當中,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縷熟悉的冷松香,她全身繃緊,心底的恐懼和緊張,比以往的哪一次都要來得更加強烈。
一道寬袖長袍的黑金身影,在虛空中慢慢凝實顯形,他輕身飄落至尹未央的面前,隔了一段不遠也不近的距離,不知為何,尹未央竟産生了一種神明臨世的錯覺。
那道黑影并不說話,神姿高徹的臉上,也沒什麼多餘的表情,他就靜立在那裡,直直地看着尹未央。
尹未央本已做足了心理建設,一見面就要拿出銅鏡,直接讓他來個魂飛魄散,可真當她對上他那仿佛沉寂了上千年的深眸時,她膽怯了,她按在包包上的手不停地在發抖。
倆人幹站着,沉默片刻,還是那道黑影先開了口,“夫人……難道是今晚想在這裡……”江天月色,美則美矣,隻是幕天席地……
“……嗯?”
尹未央好大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話裡所指,一口老血湧上喉頭,同時,她的臉頰霎時染上了兩抹紅暈,她掐着指尖,“你上次也說過,我們不同界,那你……能不能回你的世界,再也不出現?”
時間就像是被定格住了,安靜得可怕,許久之後,“不能。”
既然沒得商量,那這就是他逼她的,尹未央抿住嘴唇,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着,“對不起……”
她伸手摸進包裡,拿出一個黃布包,掀開黃布,立時一股血腥氣直沖鼻腔。天元派的咒法大多是以法師自身的血氣為引,因此如果法師的修為越高,血咒就越厲害,這血腥味也就越濃。
銅鏡剛一被端出,竟好似對陰物有所感,鏡身轉瞬漂浮到半空中,射出一束昏黃色的光芒,将對面那道黑影整個的籠罩住,緊接着咒文異化,變幻成千萬條的紅絲線,迅速纏繞在黑影的脖間、身體和四肢上。
尹未央正要驚歎一下天罡封魔咒的高深玄妙,就覺出哪裡不對,因為預想中的畫面……沒有出現,她原想,那鬼至少應該跟白娘子一樣,在法海的金缽照射下,會面容扭曲,痛苦倒地,然後被逼出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