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震動的喧嚷雜音戛然而止。
壓抑的死寂中,濕冷的漆黑觸絲再一次攀上他的身體。
【你不承認也沒關系,我們知道你現在真正需要什麼。】
黑色的液體泛起泡沫,不肯死心的外星生物誘哄般地貼近他的耳畔,聲音逐漸低沉了下去。
【我們需要你,你也肯定需要我們。】
【我們可以帶你回到過去,回到那些你一直想改變的時刻。】
意識空間在一瞬間崩塌開來,他跌墜了下去,整個人重新陷入無邊寒冷的黑暗。
在真空般的寂靜到來之前,他聽見一個嗤笑般的聲音問出了一個問題。
【當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你想要樣子,你難道不想停留在那裡嗎?】
————
如果能一直停留在這裡就好了。
他想。
栖息在教堂樓頂的白色鴿子飛騰起來,飛向了天空。一陣鳥鳴響過,和悠揚的音樂聲一起順着風在耳邊回響。
格溫注意到彼得一直在凝望她,淺棕色的眼眸比以往每一刻都要認真。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她牽住了他的手:“怎麼了?”
他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她身上,分毫不動。
“我隻是……覺得你很漂亮。”他喃喃地說着,旋即就露出了有些羞澀的笑容。
他的笑容是她所熟悉的那樣,總是帶着一絲腼腆和溫柔,輕而易舉地牽動她心跳的頻率。
她原本以為她會因為他難得直白的話語變得緊張慌亂,但她反而平靜了下來。
“走吧,儀式要開始了。”她揚起了嘴角。
陽光在彼此上下眨動的睫毛上投下一片的陰影,隐秘而滾燙的話語在他們交纏的視線中遙遙欲墜。
負責證婚的奇異博士已經站定在禮台前,笑着等待着他們。
他們被無數人簇擁着走上鋪滿鮮花的長廊,人群變得鼎沸喧鬧,在禮花和祝福交織之後,花香夾雜着起泡酒甜膩的香氣揮灑在半空。
他低眸看着直抵禮台的絨毯,蓦地有一瞬的出神。
他原本應當是喜悅的。
明明一切都在按照他想要的那樣推進。
但是如潮水一般席卷他内心的卻依舊是酸澀的悲切。
如果這一切是真實發生的……他能料想到以後所有的展開,他與格溫的關系将會把她推向危險的深淵。
就算他保證過,不會讓她再受到傷害,也無法避免既定的命運。
這是一個無限的循環,是一個無解的方程式。
但是他想和她在一起,這比什麼都重要。
所以他能想到唯一的解脫的辦法就是這個。
共生體的蜂巢意識相當于一台超高性能的計算機,它可以承載和處理來自所有平行世界的繁雜記憶,自然也有能力構建出一個完美的精神世界。
這就是他為她構建的繭。
一個純潔無瑕的極樂淨土。
不會有苦難,也不會有死亡。
紅豔如血的玫瑰花瓣自四方飄下,落在少女輕薄飄逸的蓬松裙擺和淺金色長發上。
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繼而變成十指相扣。
沒錯。
在這個牢籠裡,他才會得到夢寐以求的生活,而這個女孩在這裡也會完全屬于他。
她會一直一直地陪着他。
他清醒地知道這片天地,這些人,還有身旁少女的笑容都是虛假的。
但他願意停留在這片虛假的幻境中,永不醒來。
————
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的時間仿佛停滞了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
明明已經過了七年,但他的一部分靈魂,永遠留在了那個時刻。
他無數次地回想,當格溫掉下去的那個時候,他應該怎麼做?
他想用蛛絲接住她,反而害她喪了命,但如果他不用蛛絲,就已經來不及了,她還是會摔得粉身碎骨。
所以他到底應該怎麼做才能救她?
他好像永遠都得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隻是陷入了某種無解的輪回。
一遍又一遍地……
他想要解脫,想要改變故事的結局,想要糾正所有的過錯,哪怕隻有那一次。
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地從失敗中學習經驗,無論他為了改變命運做出了多少次的嘗試……
故事的結局都永遠無法改變。
她死了……他的格溫死了……
都是因為他。
不止是她,還有很多人因為他卷入了危險之中……本叔叔,史黛西警長,還有哈利,甚至是梅姨。
而他卻無法阻止這一切。
冰冷沉重的深海中滿是空蕩的黑暗,寂靜得猶如一潭死水。
唯有悲傷在肆意彌漫,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體深處慢慢蔓延出劇烈的痛楚,像是有火焰啃噬他的五髒六腑。
很快,全身的血液也變得滾燙而熾熱,像是岩漿一樣,沿着血管湧向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燒盡他的血肉。
他在劇痛中發出無聲的慘叫。
他費力地眨了一下眼睛,直到渙散的瞳孔映出列車車廂扭曲而慘白的燈光。
幻覺和現實漸漸重疊,刺目的白光和刺骨的疼痛一同綻放開來。
他用盡力氣支撐起身子,密密麻麻的汗水順着臉側砸落下來。
微弱酥麻的刺痛在後腦漸漸複蘇,他的感官也随着越來越清晰,有着觸目驚心的熟悉。
那些埋藏在内心深處的記憶毫無預兆地回湧回來。
現在的一切簡直和他剛被蜘蛛咬了之後,獲得能力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意識到了他經曆過的那些事情又要全部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