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出口的瞬間,整個空間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就連遊走的光塵都凝固在了半空。
彼得緊握住拳頭,指節攥到發白,像是在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維持住平靜,似乎不願意接受眼前的一切。
巨大的恐慌和寒意在腦海中肆意湧動,凍結住他的思維。
過了好半晌,他才艱難牽動嘴角,嗓音虛浮得厲害:“你……都想起來了?”
“我知道這裡的一切都是虛假的。”格溫面色沉靜地說着,“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忘記現實的記憶。”
短暫的錯愕之後,彼得的臉色變得有一瞬間的蒼白。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腰背不自覺地挺直,像是在拼命忍耐某種看不見的壓力,整個身體呈現出一種極端的僵硬。
原來她都知道了……
一種更加沉重的疲倦和不受控制地湧了上來,褪去所有明亮色彩的棕色瞳孔逐漸浮現出一層清晰的水光,黯淡的同時又搖搖欲墜。
“這裡難道不好嗎?”他的雙唇顫抖起來,像是要慌忙确認什麼一樣,艱難蠕動着吐出幾個字,“留在這裡難道不好嗎?”
格溫搖了搖頭,半垂的睫羽落進眼眸的深處,将剔透的湛藍蒙蓋得半明半暗:“這裡不是現實,彼得。”
漫長的沉默接踵而來。
彼得僵硬在原地,站穩已經是極限,整個人脆弱到一陣風壓過來都會破滅開來。
太陽掙紮着從側邊懸停在兩個人中央,陰雲不知不覺籠罩在了頭頂,一步一步碾碎了所有的光輝。
孱弱的陽光燃燒着最後的璀璨,融合在了少女同樣色彩的長發上,轉晃出一層單薄而透明的光暈,而她臉上的表情始終堅定而平靜。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可他毫不費力地明白了。
因為他已經從少女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她不願意留在這裡。
他不敢再去注視那雙眼睛,落荒而逃地将雙眼移向了四周。
這片原本燦爛無暇的幻境逐步地邁向了荒蕪。
花草樹木迅速地枯萎,就連陽光也開始凋零,萎靡的光線如同開敗的花朵,無比刺眼地墜灑下來。
而那些他熟悉的面孔一個接着一個散溢出無數細碎的光粒。
他們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無一例外地朝他笑了起來,笑容中帶着不舍與哀苦。
寡姐,隊長,MJ,内德,梅姨,斯塔克先生……
一張張笑臉凝望着他,無聲地呼喚着他的名字,逐漸淡化成了透明,在寂靜無聲的光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他想和他們所有人都說聲道歉,但聲音隻能斷斷續續地梗在喉間,“我隻是……我隻是想留住所有人。”
他隻是想留住這些出現在他生命中,給他帶去溫暖,卻因為他的過錯,被他錯失的那些人。
但現在……這個由謊言編織而成的美夢到了該破滅的時候了。
到頭來,還是隻有他一個人留在這一片枯敗的暮色之中。
在一片死寂之中,細微的風聲忽然在耳邊響起。
彼得渾濁不堪的眼瞳顫縮了一下。
格溫上前了一步,并将身後的頭紗抛向了空中。
飛揚的頭紗垂落下來,大片朦胧的白色宛如瞬間綻放的花朵一般鋪開,将他們完全地遮蓋包圍住,為這個衰敗破碎的世界重新籠罩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無暇潔白。
“别看,彼得。”她拉住他胸前的領結,向下一拉,迫使他低下頭來,和她額頭相抵,“别看那些,看着我。”
彼得顫了顫眸光,表情呆滞地看着她。
外界的所有都被這層薄如輕霧的白紗隔絕開來,四散空洞的視線被牢牢地鎖住,他的眼中隻有少女的臉孔清晰可見,掀擡起濃密的眼睫後,淺藍色的眼眸中積蓄的情緒全是柔軟的真摯。
“你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我之前對你說的那句話。”她輕聲說,吐息聲無比鮮明。
她的聲音帶着堅定不移的清冽,仿佛在完成剛才那個未盡的宣誓。
“所以接下來,我要你好好聽着……”
“聽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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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有時候比死去要更加痛苦。
當你和某個人陷入愛河,當你們共同分享喜悅與歡樂,你們的生命将被鍊接在一起。
但是……當你的另一半死去,當你們之間的鍊接不可避免地斷裂,這些通通會成為你的負擔,你将獨自一人承受難以負擔的重量。
到那時,你的唯一的責任就是讓你們曾經的那些記憶在憂傷中苟延殘喘。
那是獨留下來的那個人的命運,那正是……絕望。
随着蛛絲發出一聲崩裂的輕響。
他與格溫之間的鍊接斷裂了。
整個世界頓時倒轉了過來。
身體變得很輕,周圍的景色被飛速地抹成了一片模糊,尖銳的風聲撕裂了空氣,近乎凄厲。
一切都在邁向他記憶中的那個結局。
外星生物在他意識深處的陰影中主導并窺視着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