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驟然驚醒。
微涼濕潤的風撲面而來,濕漉漉的水珠沿着他的戰衣網狀紋路滴落下來。四周一片黑暗,在風吹來的遙遠地方,似乎有道道雷鳴滾過雲間,他模糊的視野漸漸重回清晰,所有的感官也随之漸次蘇醒,開始能捕捉到這些隐隐約約的雜音。
他徹底恢複神志,掙紮着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墜入幽深的井洞裡,而是無知無覺地倒在了井洞内一處狹窄的排水隧洞裡。
混亂的寂靜中,他絞盡腦汁地拼湊缺失的記憶,空曠迷茫的腦海殘留着種種零碎的記憶畫面,那些記憶碎裂模糊,但斑斓又美好,朦胧而深刻,即使被消磨侵蝕也無法從他心中磨滅。
原來他剛才做了一場夢啊。
但……那可真是個美夢。
他靠在隧洞岩壁上喘息了片刻,終于有力氣慢慢地站起來,既有些羞惱又有些後怕。
他基本可以确定那些幻覺和美夢都是共生體搞得鬼。
那些該死的共生體總是能精準地挖掘出他内心最深的渴望,哪怕是那些他從未宣之于口的隐密绮思。
就連他迫切地想要和格溫結婚這個羞恥的想法都被它們捕捉到了。
自從他遇到了格溫這個無與倫比的女孩,随即便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她。隻要有格溫在他的身邊,一切都是那麼美好,所以他早就在心中默默地暢想過,未來他一定要和格溫結婚,和她共度餘生。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和格溫甚至都還沒有成年,所以從來不敢表露出這個驚人的想法。
他隐約記得夢中的世界格外祥和平靜,有着燦爛的霞光和愛人觸手可及的笑顔,一切都和他的幻想如出一轍……除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男孩。
美好的夢境從那個男孩出現那一刻就轉變成了噩夢。
那個男孩是其中唯一的不和諧因素。
并且他百分百确認,他從未想象過關于那個男孩的事情。
“那個男孩……居然是我夢中的兒子。”彼得揉按額角,百思不得其解,“真是見鬼了,我一直覺得自己以後會做一個好父親,和格溫共同養育出和她一樣甜軟可愛的孩子……而且我更喜歡女兒……呃,好吧,兒子或許也不錯,但我真的不太喜歡夢裡那樣的,我怎麼會做那樣的夢呢?”
夢醒之後,夢裡的細節都碎裂成了飛灰,在他的腦海裡飛散消弭。他已經記不太清夢中發生的事情了,隻記得那不該是他想象中父子相處的場景。
他和那個男孩之間沒有任何的溫馨和親密,隻有長久的寂靜中彼此疏離的凝視。在那之後,那個男孩似乎還指責了他很多,全都是一些他難以理解的刻薄言論,讓他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刺痛和憤怒。
可他卻清晰地記得男孩那個時候的表情。
那個男孩對他說那些話的時候總是帶着笑容,看似從容,卻透着一股淡淡的悲傷和孤獨,就像是大人在說起自己最難過的事情時會用笑容進行遮掩一樣。
想到這裡,彼得莫名一怔,心跳古怪地波動了幾下。
“好吧,難道那些真的都是我的幻想?那個男孩是我夢想和格溫生出的孩子?”他狐疑地吸了吸鼻子,輕聲低語起來,“其實我也不是不能接受那樣的……隻要是格溫的孩子,什麼樣都無所謂……如果是個男孩也挺好的,我想我以後一定會抽空帶他去公園裡打棒球……如果他喜歡棒球的話……”
他的碎碎念還沒吐露完,蜘蛛感應久違地震顫起來,四周的洞壁也随之震動,仿佛有巨物在不遠處咆哮,整個世界都開始搖晃不止。
幾秒鐘後,他的耳邊湧入天崩地裂般的爆裂聲,飓風般的火浪瞬間席卷了黑暗深處。
透過洞壁的罅隙,彼得看清了外界的情形。
明亮灼熱的氣浪湧進他的視線,整個電梯井都燃燒了起來,屠殺共生體血紅的觸絲在火光中掙紮遊走,新生的分身在湧動的焰流中哭泣嚎叫。目之所及就像是地獄之門在面前洞開,無數森羅惡鬼在無盡的地獄之火中浮現,張牙舞爪地想要爬出那片煉獄。
難怪屠殺沒能追上他,不是因為他運氣好,隻因為烈火阻攔了它的步伐。
彼得呆愣了很久,然後低下頭去,看着自己伸展開的手心。
隻見他破損的戰衣被一圈不太明顯的焦褐色洞開,就像是剛被火焰灼燒過的痕迹一樣。
他微微睜大眼睛,臉色有一瞬間的凝固,腦中浮現出幾段零散的記憶,在那個詭異又朦胧的夢裡,男孩站在無邊的焰流中央,漠然地凝望着他。
他說:“那才是你應該面對的未來和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