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雲鶴生日過後,房鋒因為公司内部的安排,要去K市的分公司輪崗三個月。
于是接送他的任務全權落到雲珑手上,不過有時候雲珑店裡忙,房月侵就會擔任梅雲鶴回冠緣裡的“自行車夫”。
這樣的日子房月侵倒覺得還算有滋有味,不過四月下旬雲珑的一通電話打破了本該有的平靜。
那天梅雲鶴與房月侵照例在景苑的房子裡做午睡前的消食,房月侵兜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他拿出來一看發現是雲珑的電話。
“媽?”房月侵有些奇怪,雲珑從來不會在中午的時候打電話給他們的。
一旁的梅雲鶴也湊了過來,他拉着人一起坐下,順便按了免提。
“你外婆摔倒了,”雲珑語氣有些急躁,“我現在回十裡村……”
梅雲鶴喉間短促地嗚了聲,本來帶着點粉的臉頃刻變了色,他目光呆滞,雙手無意識的絞在一起。
“什麼?摔哪裡了?要不要我們過去……”房月侵摸摸梅雲鶴蒼白的臉,他心裡也擔憂,要知道很多老人本來健健康康很硬朗,但摔跤後十之八九會變差……隻是不知道袁夢芳的狀況是怎樣的。
“先不用,”雲珑拒絕道,“老太太她摔倒前單臂做了個俯卧撐,胳膊折了,一條腿擦傷,雲鶴也在?”
“嗯。”梅雲鶴語氣艱澀地應了聲。
“你倆别擔心,我就是和你們說一下,”話筒裡傳來幾聲車鳴,“月侵,我接下來的日子就照顧你外婆了……,晚上你倆回冠緣裡拿點衣服,雲鶴這段時間先住你那兒了,照顧好他,”
“等會兒給你們轉點錢,外婆沒事,别太擔心,”
梅雲鶴問了句,“真的嗎?”他臉上褪去的血色還沒有恢複,面上慘白一片,張合的嘴唇似乎在無意識地抖動着。
“真的,要不然我還能開着車給你們打電話啊?肯定一踩油門直接飛過去了,”雲珑開了句玩笑,“本來不讓我去的,不過你姨母這會兒成了‘獨臂俠’,我不放心護工照顧她,索性把店鋪交給員工了。”
梅雲鶴低頭摳着手指沒有應聲,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好,媽你到家後打個視頻電話給我們,要不然我們還是不放心。”房月侵囑咐後挂了電話,屏幕熄了後黑漆漆的,他似乎從反光中看到梅雲鶴瞥了眼手機。
“别摳手指了,不疼嗎?”房月侵分開梅雲鶴自毀般折磨的雙手,他手裡握着的屬于梅雲鶴的手指頭上有幾道快要被摳到血肉裡的紅痕。
梅雲鶴機械般的搖搖頭,又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怎麼了?是擔心姨母嗎?”房月侵心疼的用手碰了下梅雲鶴的手指,“待會來視頻了,咱們确定一下?不放心我們五一……或者明天就回家好嗎?”
梅雲鶴聞言點點頭又迅速搖搖頭,他小聲的吸了下鼻子,好半晌才說:“我困了。”
房月侵的目光凝在梅雲鶴的臉上,他擡手按着梅雲鶴的腦袋靠在自己身上,“要我陪你嗎?”
梅雲鶴的狀态讓房月侵很不放心。
梅雲鶴被按着,他的手握成拳虛虛地挂在房月侵身上,“不要。”說着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房門關上前,梅雲鶴對房月侵彎了彎僵硬的嘴角。
卧室的窗簾遮光性很好,梅雲鶴躺在大大的床上,睜着眼睛看天花闆。
姨母她真的沒事嗎?他想拿起手機發個消息問問,可臨了又縮回手。
靜谧的房間裡,恍若黑暗侵襲,來勢兇猛,如果有人大聲的說話,是不是會一聲一聲回蕩着。
梅雲鶴張了張嘴巴,又啞然,他眼睛一眨不眨,眼眶裡慢慢起了些紅血絲。
……
他蹙着眉,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好像全是痛苦,腦海裡,似乎有一群人在說話,大聲的、小聲着,吵鬧的、嬉笑着。
惡意随行如疽附骨。
那群人年紀不大,模樣看起來青春靓麗而又稚嫩,張合的嘴巴裡吐露出一句又一句看似天真無邪實則殘忍至極的話。
他啊,是個掃把星!你沒聽說嗎,他爺爺奶奶被他克死了!
他有爸爸媽媽的!他們很愛他的!爺爺奶奶是因為生病了,不是他的錯……
你可是把你爸克死了!要不然怎麼解釋呢?他本來好好的,因為你,他死了!
是啊是啊,我聽我家人說……自從他出生後……一個接一個……
不是,不是,他沒有!爸爸去世,他也很難過的。
稚氣未脫的小少年憋着口氣跑回了屬于自己的港灣,他一頭撞進臉上還略顯憔悴的女人懷裡:“媽媽,是不是我害死了爸爸。”
女人詫異,她蹲下.身摸着男孩的臉,“怎麼會呢?爸爸他……是意外,阿鶴别聽那些閑言碎語。爸爸他永遠永遠愛着我們的。”
男孩點點頭,他本來就不信,可是那些話太過信誓旦旦,好像他做了什麼錯事一樣,讓他惶恐,讓他愧疚,讓他沒辦法忽視。
一聲又一聲,即使他心性堅定,也難免會有幾句落到他耳裡,生了根、發了芽。
“阿鶴,在這裡不開心,媽媽幫你轉學吧。”
男孩搖搖頭,他看着女人這些日子裡總是紅彤彤的眼眶,“不要,不在乎。”
無視就好,沒有人能徹底封住另一個人的嘴巴,他沒有做的事,不用争着當“逃兵”,不要被壓在不屬于自己的大山下。
他漠然看着那些用眼神“指點”他的人,直到初中後,好像幡然醒悟隻在一瞬之間,不時有人要向他道歉,向他訴說那并非本意。
他們那時還小,不懂事,其實你這種情況很容易讓人誤會的,畢竟你沒了爸,會讓年幼的他們多想。
帶着“歉意”,不忘闡述一下他們眼裡的“事實”。
惡意散了嗎?好像散了,又好像如影随形。
可他并不需要,他無言的看着那些人,直到他們讪讪離去。
高中後,女人卧病在床,少年奔波在學校與醫院之間。
幼時消散的目光重新凝聚在他身後。
是嘲諷還是關心,是可憐還是别有心思。
“你沒爸沒媽過得還好嗎?”
被子裡的人嗚咽一聲,似乎在啜泣。
畫面陡然一轉,他看到遠處地上癱倒的人,模樣與他記憶裡的女人相似,隻一個黑發一個鬓染白霜。
她痛苦的捂着臂膀,她身下是猩紅的血河,她氣息漸弱,她胸腔沒了起伏。
是你害了她,如果不是你,她怎麼會出事?
你是掃把星,把災難帶給别人……你不在這裡,他們都會長命百歲……
他蹲在地上,蜷縮身體,整個人止不住地發抖: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
他希望他身邊的人永遠健康永遠平安,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可是……
雲…鶴,雲鶴……喉管裡發出不清的聲音。
他茫然的從膝上擡起頭,發現周圍全是熟悉的人,他們無一例外全部沒了氣息。
“不要!不要…不要嗚嗚……”
“雲鶴,雲鶴…”房月侵拉下被子時,被窩裡是流着滿頭虛汗的梅雲鶴,他眉頭蹙着,嘴巴裡不停地說着斷斷續續的話,緊握的手揮向不知名的礙障。
房月侵手指揩了下梅雲鶴眼角的淚水,他深吸一口氣,又柔聲喊着人,試圖将那人從魇中拉回到現實,“小舅舅,醒醒,做噩夢了嗎?别怕别怕…我在這兒呢别怕~”他換了稱呼。
梅雲鶴倏地睜開眼,他眼睛還沒聚焦,整個人楞楞的,眼珠子滞澀後緩慢地轉到房月侵這邊,登時猛地坐起身抱住對方,“月侵,月侵……”他嗚嗚咽咽要哭不哭。
“沒事沒事,别怕,隻是夢而已。”房月侵一邊溫柔地哄着一邊輕輕拍着梅雲鶴的脊背安撫對方。
“你…沒事。”平複過後,梅雲鶴小手拽着房月侵的衣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模樣好像一隻害怕被丢棄的可憐小獸。
“我沒事,”房月侵任由梅雲鶴打量。
“他們,”
隻兩個字房月侵便知道梅雲鶴的意思,他拿了手機,挨個給家人發了條消息——
【encroach:最近還好嗎?注意安全
encroach:拍張照片給我看看】
梅雲鶴低頭,把房月侵手上的手機拿過來,他看着信号燈的頁面等待消息。
全神貫注到忘了所有,隻等一個或讓自己安心或讓自己崩潰的消息。
摸不着頭腦的家人怼着鏡頭哐哐拍了張照片發過來,其中雲意發出了靈魂拷問,“弟,把妹把錯對象了……還有,真的很油很yue。”
而雲珑則舉着勺子喂一臉不情願想自己動手的袁夢芳吃飯。
…………
梅雲鶴把手機還給房月侵,他臉上稍微恢複了些血色,隻一隻手還攥着人衣服沒有松開。
哦不對,已經讓房月侵悄悄的變成了手握着手了。
“放心了?”房月侵見梅雲鶴點頭,抱着人起床,“好了,噩夢都是假的,”他拿衣服過來,“美夢才會成真,來,換衣服吧,要不要去沖個澡?”
小烏雲搖搖腦袋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