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些藥麼?”看陳靛那麼難受生華心裡不是滋味可又無可奈何,她握住他即便是在炎夏裡驟變冰涼的手指向前一步把身體貼過去摟住他佝偻的肩背讓他依靠。她把他低垂的頭攬進胸口,手指伸入他毛發細膩的後頸幫他緩解天柱穴的壓力。就這半分鐘的功夫,他出了不少冷汗。
因為難受,陳靛的呼吸淺而短促,他把頭埋進她的胸口,顫抖地閉上眼。陳靛感覺自己緊皺的眉頭被生華的手輕輕撫平,她溫暖的手掌從後頸一直捋到後腰給他穩穩的支撐。他稍稍放松下來,貪戀地側過臉貼在生華胸前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溫暖而安心的芍藥香氣。這個陳靛熟悉的懷抱仿佛有種神奇的力量,總能讓他緊張的神經安分下來。“沒關系,一會兒就好。”
生華微彎着腰環住陳靛,他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平穩而有力,她從來都是這樣,令他安心又依賴。生華在陳靛的額頭落下一吻,輕輕撫摸着他細軟的頭發,像哄小孩一樣說:“好。我在這兒。”
陳靛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他把臉埋在生華胸前溫暖的衣襟裡,發出悶悶的低笑聲,一改往日的字正腔圓,饒着舌頭拖出懶懶的喉音。
“What am I like eh …”
他像隻大貓一樣把頭鑽出生華柔軟的懷抱,睜開霧蒙蒙的藍眼睛,眼裡流瀉出稠亮的溫柔和眷戀,連語氣裡的自嘲都淌開來,化成一股潮濕的墨藍。“Hopeless …”
生華低頭看着懷裡異常憊懶得陳靛,彎了彎眉眼,笑出一個不及眼底的莞爾:“Save it. No more cheesy. Not funny.”
陳靛吃了癟,不情不願的從生華胸前剝離,仰起頭眨了眨水藍的雙眼讨價還價:“Even the modest little vagrant worth a blade of peck.”
看着陳靛賣乖生華實在覺得好笑,低頭湊近他好看的臉蜻蜓點水般地啄了一下他柔軟的嘴唇,調侃:“你不會是為了這口把自己摔慘的吧?”
陳靛有些無辜的看着生華近在咫尺的笑臉,一雙藍眼睛别提有多誠懇,然而雙唇摩挲品出一絲意猶未盡的滋味,于是趁生華抽身之前拉住她的手挺直背脊、伸長脖頸在生華臉上又湊上去親了一下,然後仰着頭百無聊賴地抱怨:“The whole-cut not feed a single idle.”
生華聞言恍然大悟——陳靛因為義足受限,平日大多穿着跗面可動範圍較大的德比,今晚出席新港銀行國際關系委員會的晚宴,要穿一雙一片式牛津,由于鞋型特殊跗面低平不耐彎折,配合這種鞋的穿脫陳靛需要更換一雙特制的義足。生華低頭逡巡,目光落在陳靛右腿義肢末端踮在地面上的義足,不出所料,那是一隻前掌分出多個節段、跗面較低、形狀瘦長的特殊假腳,而且為了穿進一片式牛津撐起完美的腳型,那腳不像腳倒像個做工極度精良的鞋楦。陳靛隻有在穿着一片式的時候才會換上這樣的義足,想來他應該就是因為還不是很擅長駕馭這雙特别的腳才摔倒的。
“我忘了旋緊前掌,左邊這條腿一落地,就沒撐住。”
生華了然,放開陳靛去尋那條剛才被他甩在地上的左腿義肢。長長的一整條僵硬的假腿,為了穿上西褲能保持良好的視覺形象,表層包裹着細膩的海綿纖維,勉強恢複出一條腿該有的形狀,雖然已經目睹了無數次,但上方那碩大的半桶狀樹脂接受腔還是太過觸目驚心,很難想象陳靛得把自己大片柔軟的軀幹塞進這麼堅硬憋悶的笨重器具當中整晚、甚至是一整天。生華蹲在地上拾起那隻特别的義足,撥開藏進跟腱部位的隐形旋鈕,翻轉手腕旋緊了固定住前掌的一節節足段。
平日裡他鮮少要她幫忙,這半年他們聚少離多更是讓諸多生活細節在一次次的短暫相聚中被沖淡,仿佛這些困厄瑣碎都不過是他成日吃飯穿衣般不值一提的幕後私藏,是他每一次别離重聚時刻随着笑容抿進唇角的相思澀意、日積月累地含成隐苦心尖的陣陣回甘。
陳靛靜靜看着半跪在地上背對着他沉默着處理義足的生華,目光中閃過一絲倏忽而逝的複雜,試探着打破了沉默:“……第一次。”
生華一愣,回過頭,手裡還握着義足:“嗯?”
她穿着一件輕薄短小裹身的豆綠色短袖開襟線衣和一條白色麻布的闊腿長褲,回頭的時候披散的頭發從她一側的耳後鑽出來,午後的陽光透過發绺在她姣好的面龐上打下些揉碎的光斑,在她琥珀色的瞳仁裡留下一些微澀的檸檬黃。陳靛的目光落在生華身上,平靜裡透着些安撫的意味,眼底是水亮的輕柔:“第一次忘了旋緊前掌摔下來。”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之前沒摔過。”
生華好笑,笑入眼尾:“您這位家主息事甯人的時候可不如花言巧語的時候嘴皮子利落。”
陳靛吃癟,笑着攤了攤手:“安慰人當然應該有多點兒誠意。”
“您這誠意可真應該多花點兒在自己身上。”義肢并不算重,生華固定好義足拿起整條左腿拎到床邊倚住,又撿回地上散落的腋拐交到陳靛手裡,指了指他的右腿:“右腿需要調整麼?不需要的話,來,我先扶你站起來。”
陳靛的右腿義肢和左邊一樣是腔體幾乎全副武裝的狀态,接受腔由光滑堅固的深色樹脂制成,與接受腔下端相接的是一個巨大的輕質合金仿真肌理,沿着大腿到小腿的曲線彎曲着覆蓋到假肢的腳踝上,支撐起一條相對正常些的腿型,當然依舊是僞裝成骨骼和血肉的海綿纖維。接受腔末端的假肢連接處,一個精巧的鎖扣将接受腔和金屬骨骼牢牢地固定在一起,并在接受腔的表面開出一個用以穿脫假肢的卡口。
“不用了,先站吧。”
陳靛坐着,他左手撐在床邊借力,右手拄着腋拐的把手支起身體,向右微微傾斜,将右腿義肢落在地闆上。生華眼疾手快地趁他手臂發力架住軀幹、義肢蹬地之際及時托了一把他左側空癟的骨盆并同時将腋拐塞進他左手讓他平衡兩邊。陳靛雙臂不易察覺的微微顫抖,随着軀幹被撐起,右腿義肢也被慢慢蹬直。生華雙臂攬上他的腰,熊抱一樣把他拉進自己懷裡,防止他向後仰到。
陳靛被生華攬得甚至趔趄了一下,此時他已經完全站起來了,踩在地上的右腿義肢自動蹬直,腋下兩側夾着雙拐分擔身體的部分重量。他低頭看着剛剛還得仰起頭才能看到的生華,她此時正把他抱了滿懷,長發披散在單薄的肩頭,毛茸茸散發着暖香的頭頂緊貼着他的心口,像每一次久别重聚後的那些溫柔深切的擁抱。他低頭親吻她的額發,喉間發出低低的笑聲,不住地用唇角摩挲她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