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有一組用來會客的沙發，朝向正好對着一側的牆壁。奧修維德剛剛搬進來的時候還奇怪：為什麼單獨隻有那一面牆沒有設置飾品和擺件，直到翁晨對他說放映機的投影會打在白牆上他才得到了答案。

“你之前玩過嗎？”翁晨研究着一整箱的零件，随口問他的雌蟲。

奧修維德跟着蹲在旁邊，卻看不明白這些東西到底要怎麼安裝，隻好老實回答：“沒有，但在教科書上見過。”

翁晨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笑，他有些意外：“軍隊還教這玩意兒？”

他在箱子裡翻了好幾遍，始終都沒能找到安裝工具，隻好暫時放棄研究這個箱子，調轉矛頭指向了整間辦公室：“好吧，探索時間，讓我看看你都會在這兒藏點什麼。”

奧修維德完全沒動，他隻是擡頭看着翁晨在他平時辦公的這所房間裡轉悠，巡視過每一座書架、高矮的桌櫃，最後坐在他辦公桌後的那張椅子上打了個轉。雄蟲轉回來的時候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卻拉開了左手邊的第一把抽屜，從裡面找到了螺絲刀和鉗子。

“還真是相當無聊。”翁晨拿着工具走回來時，嘴角還在朝下扯着，“裘博恩在的時候可比現在有意思多了。”

奧修維德思索了一下，試探着說：“如果您指的是巧克力糖豆和礦石碎料的話，我下次可以在這兒放一些。”

這次換成翁晨愣住了，雄蟲消化了十幾秒才接上話：“你都翻出來了？”

“……還有一些紀念币、紐扣和昆蟲琥珀。”奧修維德的臉上寫滿了老實本分，他伸手指着牆角的整理箱，“都被我放在裡面了。”

雄蟲拿着手上的螺絲刀搔了搔頭，有些尴尬地說：“那些其實是我塞進來的，八九歲的時候。”

“在、這兒？”奧修維德感到驚訝，他原本猜想這或許是裘博恩和翁晨之間的玩笑，卻沒想到全是翁晨一隻蟲子的惡作劇，“可是裘博恩他……？”

“他找了，還找了挺久的。”翁晨說到這就笑了起來，“但你找出來的那部分是他始終都沒找到的，我還以為會一直藏下去呢。”

奧修維德看到翁晨的笑臉，他隻慢了半拍就也跟着笑起來，甚至笑出了聲，“您還真是……”

翁晨就算笑着卻還在為自己叫屈：“我能有什麼辦法。剛來的那幾年時局還沒完全穩定下來，他整天忙政務又擔心我一隻蟲子在家裡不安全，就得始終都把我帶在身邊。”他聳肩，目光在巡視這所辦公室，“他辦公，我就得被圈在這兒；他開會，我也得跟去旁聽。”

奧修維德逐漸收起了笑容，想象了一下那種日子：百廢待興、萬民驚惶。

當時他們所在的這片城市群還沒建立起來，其他五族的盟軍雖然也在，但都是各自為營，幾乎互不幹涉，最要命的是翁晨還隻是個毫無自保能力的孩子……裘博恩必定是經曆過一番艱苦的歲月才會打造出今天的這個0247的。翁晨是這顆星球的領主，但裘博恩才是0247真正的締造者。

裘博恩，一隻在蟲族的軍事史上幾乎無法被後來者超越的蟲子，又在晚年從零開始打造出一個如此輝煌的都市。這樣的才華和能力，恐怕再也不會有第二隻蟲子能夠與之相提并論了。時間總會讓大腦忘記一些被沉澱在過去的輝煌，但每每它們被重新提起時，都會震撼到聽聞者的心靈。

奧修維德感到慚愧，他不過是隻在軍事上小有成就的軍雌，除了率軍征戰、行軍布策，他幾乎毫無才能，甚至沒多少人脈、沒幾個朋友。這樣的自己真的有資格來接替裘博恩的位置嗎？其他盟軍首領看輕他并不是沒有道理的，關于政治、前瞻、規劃和統籌，他輕易就能被人牽着鼻子走，如果不是裘博恩留個他的參謀部、恺培和其他副官的幫襯，以及每天對翁晨的例行彙報，他恐怕早就被人從這個位置上拽下來了，可即使是這樣有時也會讓他覺得力不從心。

“裘博恩，确實是隻了不起的蟲子。”他還是忍不住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我不如他。”

翁晨已經專注于怎麼把手上的這些零件用螺絲擰在一起了，聽到奧修維德的話後發出的隻是嗤笑，說：“别講傻話了，你們都不是同一個時代的蟲子，這是怎麼比的？

“裘博恩雖然成為大将的第2年就退了伍，但他當時已經107歲了，之後的300多年裡一直都被爺爺留在身邊做幕僚，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就是‘成天被那個催命的逼着學這學那。’，直到老頭子死了他才重新被委任為大将帶我來的0247，可那時候他已經428歲了。

“我們各退一步說，裘博恩是貴族出身，他甚至是家族的獨子，從小受到的是整個帝國裡最拔尖的教育。他在未成年以前，就是同輩蟲子中出了名的嬌寵一身，而你隻不過是個生長在破碎星群的賤民，後來要不是靠着運氣根本就不可能被征召入伍。

“至于他後來打的那些仗也不過是因為恰巧趕上了戰争潮流，當時的蟲子們腦子裡就隻有兩件事：擴張領土和繁衍後代，當時就連雄蟲也會上戰場、會率兵打仗，他們甚至打得比雌蟲更兇；哪像幾年前，你那時候遇到的隻不過是帝國内部和少部分邊境出現的動蕩而已，和當年的盛況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都不一樣了。無論是你們的年紀、出身、受教育程度，還是眼界、見識、和大社會下的主流形勢，都已經分裂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裘博恩，隻不過是段過去，是短暫逃過時間制裁的舊事而已。我們才是當下、是未來，至于你說的‘了不起’、‘偶像’或是‘英雄’，我隻能很遺憾地提醒你，無論他是什麼，遲早都将被我們親手埋葬。”

翁晨的動作很快，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已經把放映機組裝完成，插上電源後發現老舊的機器勉強還能用，于是吹着口哨讓奧修維德坐到沙發上老老實實看稍後的錄像：“快點的話，隻要2、3個小時我們就能回去。明天外城開放，你得準時上班——真是麻煩，早知道我就該在散會後讓G33幫忙拉了全城的電閘，一直拉到明天下午。”

奧修維德還在消化翁晨剛剛對他說的話，比起其他，最後那句對他的觸動或許要更深：“您似乎，已經做好迎接那一天的準備了，是嗎？如果他在不久後真的……”

這是他們第一次認真聊到裘博恩的死亡，之前兩隻蟲子都在回避這件事，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雙方早已經明白，他們都不想這麼早地看到老蟲子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