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柏舟在洛迦思忖的須臾,開口問道:“你不想阿鸢以身引天罰?”
前些時日玄微因着阿鸢的事來向他請罪時隻是說了阿鸢多次闖入過斷仙崖,當時玄微沒有多提,他也隻是以為阿鸢借助了玄微送與她的什麼法器,所以得以偷入了斷仙崖,畢竟玄微手中連他都不認得的法器多得離奇,有什麼能讓阿鸢進入斷仙崖的法器似乎也不足為奇。
但沒想到阿鸢不是依靠的法器,而是可以如入無人之境出入斷仙崖而不被斷仙崖的天罰之力懲戒。
斷仙崖的天罰之力雖與結蒼生誓引來的天規之力有所不同,不能辨别修士善惡與誓言,但據聞,也是上古時,引自天界的天規七戒裡的第三戒——天罰,極是強悍無匹,若是完完全全暴露在天罰之力下,一擊便足以劈碎渡劫期修士的神魂。
阿鸢竟可以躲過天罰,這的确很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但修真界中在數萬年之前其實也出過這樣一位不被天罰之力懲戒的修士,《修真奇錄》裡有載,修士在世俗界時,若修過萬萬世福業,非業障天罰則不懲之。
洛迦搖頭道:“師兄誤會了,我并無此意,若是阿鸢真的可以引得天罰徹底使離準魂飛魄散,這該是仙門同慶的喜事,隻是此事非同小可,還需從長計議,故而才多思慮了些時辰。”
曲柏舟也知此事急不來這一朝一夕,隻是前些時日玄微竟然動了以身鎮壓離準的念頭,如今眼見着鳳鸢竟然可以以身引得天罰之力,自然是當即便動了些念頭:
“此事的确該從長計議,但若是阿鸢的确可以引得天罰,那麼,該從長計議的便是她如何萬無一失地引得天雷,而非從長計議是否該用一些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擊殺離準。”
洛迦又怎會不明白曲柏舟言下之意:“師兄所言極是,既是如此,那便擇日召各位師妹師弟一同商議,師兄與師妹以為如何?”
曲柏舟本就隻是怕洛迦下定決心以身鎮壓離準,如今他願意退步,他如何會有不允之理?
而曲桑稍稍放下擔憂洛迦身體的心之後,雖還是心中悲涼難忍,可聞得洛迦這般問,卻也盡力摒除心間情緒,應道:“離準那魔頭罪大惡極,既然阿鸢可以引得天罰,自當是該依師兄所言,召諸位師弟一同商議。”
三人對此事皆無異議後,曲柏舟言自己尚且有宗門要務需要處理,便離開了。
洛迦本也是在向曲桑微颔首後便要離開問心殿去往誨海,隻是卻被曲桑叫住了:“師兄可否等一等。”
光影錯落間,曲桑望向洛迦的背影。
這道神姿高徹的身影,自她情窦初開開始,至如今,她已追逐了三千餘載,像是刻入了神魂之中,舍不下、斷不了。
可無論她如何追逐,他卻不會有絲毫的憐惜,她曾以為師兄隻是不通情愛,所以才會這般,但若是有一日,師兄通曉了男女之情,必定不會再這樣冷然。
可近些年來一樁樁一幕幕的事,卻似乎在告訴她,師兄并非不通情愛,甚至不是因為把所有的情與愛都給了天下蒼生而不會再愛人。
“有一件事,我想問師兄很久了。”她望着他止住的步伐。
良久後,語調中隐隐含着難掩的怆然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師兄當真如此斷情絕愛嗎?”
“斷情絕愛?”
洛迦緩緩轉過身,似有疑惑,“師妹何故有此一問?”
“倘若不是斷情絕愛,師兄何以能夠真正做到這般一視同仁?”
她問,“即便是兄長,他雖仁愛仙門衆生,但他終究是會有喜樂、會生難過的人,他也會有有失偏頗、生出私心之時,可師兄你卻似乎從來不會行差踏錯分毫,連對養育數十載、數百載的弟子,你也依然可以秉公執法、毫無偏頗。當年的慕南枝是,如今的阿鸢又有何不同?”
她本隻是想問問師兄,可一思及方才師兄所言,卻完全止不住自己心間陡然的悲涼。
“我這才知道,師兄願意接受阿鸢的親近不是因為偏愛,而是因為她心無雜念,不願意接受我和慕南枝的親近是因為清楚我與她仰慕于你。”
曾經,她嫉妒過師兄待阿鸢的好,如今她卻忽而有些想笑,可那笑才至唇邊,眼角卻似有難掩的濕意滑落,“原來,我從一開始就錯了,錯得離譜!”
洛迦看向一身凄怆的曲桑,低垂的眉目間滿是一如既往的慈悲溫和。
甚至因為曲桑滿身的凄涼,他的眉眼中多了安撫的意味,仿若高居廟堂之上的佛陀低眉凝視衆生,包容悲憫至廣,卻從不落在任何一人身上。
兩人相距不遠,今日的問心殿晴光正好,也沒有足以遮眼的茫茫霧色,但曲桑卻似乎被漫天的雲霧遮住了眼,看不清面前之人,可唯獨他的那一雙眼睛,即便是此刻,她也看得清晰,更是記清晰。
不等洛迦開口,她便又道:“師兄,你知不知道,這三千年來,我其實是有些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