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方又看了她一會兒,才将警惕放下些,從身邊的包袱裡頭抽出張藥方,塞到她手裡,“你看看。”
蘇定慧看了。
一看完就望向他,“為什麼給我看這個?”
陳方定定地看着她,“這番話我隻說一次,再見到我,你就是問我,我也不會說了。上個月月底,輪到我在前廳值抓藥的班,看見來了個戴皂色眼紗緯帽的老人,便去迎。那老人話不多,隻将個藥方遞過來,讓我看着配好,接過藥方時,我看了眼,又聞見他身上有股藥味,便問老人家他是不是病了,哪裡看的病。老人家笑了下,說我鼻子很靈,别的沒說。我見那方子擺明胡亂寫的,根本湊不出一副藥來,疑心他叫人騙了,又多問了句。老人家讓我别說話,配就是了,語氣間很有把握。我想着是不是自己見識少了,又問老人家是不是行醫的,在試從前的古方?老人家這回倒直截了當,讓我做好自己分内事就好。我聽這話莫名耳熟,卻也沒放在心上,他既然這樣說了,照做就是。抓了藥,我将藥方還給他,送他出了門。卻也好奇他是何方神聖,走到門口望了望他離開方向,卻是朝你們家醫館那邊,我還在想他要去做什麼……”
蘇定慧聽得眸光一凝,插入他的話道:“你如何知道是朝我家醫館走?”
陳方頓了頓,仔細想了一下,“是了,你說得沒錯,當時我并不知道他朝你們那裡走,是我這幾天總在想這些事,琢磨來琢磨去,想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汴京任何醫館都不收我。想來想去,我忽然想到師父……柳大夫帶我去你們方家醫館拜訪時,你們家老爺子見我在旁人面前一味恭敬逢迎,不像個做大夫的,反倒像個長仆,他經過我時悄悄說了句,做好自己分内事就好。這一句話,就這一句話,讓我知道了做個大夫的立身之本,不是去讨好多少人,而是該去精進醫術,讓病人為自己說話……這都是另說了。我想起這句話,也就想起那日那個老人說的話,竟和我當初所聽,言語停頓,一模一樣,絲毫不差!”
蘇定慧心口猛然跳動了下,興奮到有些難受,聲音也有些嘶啞,“你是說,你覺得那日,你見到的其實是我家阿……師父!”
“是!”陳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黃土,“話說完了,我的心事也了了,這幾天我不再猶豫留不留汴京了,隻猶豫要不要和你說這件事。既然說了,我也該走了,至于别的,不關我的事了!”
“等等!”蘇定慧也站了起來,從袖子裡摸出今日領的謝儀,抓過他的手,緊緊塞在他手裡。
“我家師父忽然離開,明眼人誰都知道有異樣,有些知道内情的人不敢、也不肯說,今日你一言,至少讓我知道師父還活着,既然活着,就有見到的希望。你幫了我這個忙,大恩不言謝,這個你拿着,去外地州府找家醫館呆,學好了醫術也開家你自己的醫館!”
陳方還要推辭,蘇定慧搖了搖頭,“這個對我不重要,眼下對你很重要,面子不能當飯吃,你是個好大夫,有醫術,也有仁心,不要選擇去走苦路、彎路。好好學,等日後有機會了,再回來汴京,屆時我與你接風!”
陳方看着她,沉默了半晌,重重點頭,“好,既然你信我,我就收下,等我回來,必定盡數、不!十倍奉還!”
“好!”蘇定慧笑道,收回了手,兩人一起走到門邊,陳方背着早就收拾好的行囊,朝她告辭後,朝着南邊去了。
蘇定慧回到醫館時,天色不早了,馮易見她回來忙迎了出來。
“下午沒什麼女病人來罷?不必管我,師兄忙自己的去。”
蘇定慧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馮易回答了什麼她沒聽清,自己走到了後院,繞着那口井,來來回回地走着,想着事。
日暮了,馮易過來提醒,“師弟,時候不早了,今日你也累了,快回家去罷。”
蘇定慧略應了應,也不知自己有沒有和他說了告辭,就提腳走了出去。
回到家裡,春柳給她捧來洗手洗臉的熱湯,見她臉色不大好,問道:“小姐今日遇事不順嗎?”
蘇定慧垂眸,望着自己浸在熱湯裡的兩隻手,力微至極,什麼都做不了。
陳方所說和六安說的對上了,阿翁确實還在汴京,還來過醫館,最後随着馬車到了銅駝街一帶,不知入了哪家府宅。
唯一叫人寬心些的,是陳方所說的那個老人,并沒有受人鉗制押送的痕迹,想來不會是縱火之人将阿翁控在手中。
那還有誰一定要留阿翁在身邊?
一直到吃晚膳,蘇定慧都在想這件事,食不知味。
方夫人問了她兩句不見回應,将筷子一搭,沒好氣道:“怎麼,我的話你不聽,如今你謝姨的話也不聽了?”
蘇定慧茫然道:“什麼?”
方夫人正要發作,被身邊趕回家吃飯的夫君勸住了,便忍下了,又說了第三遍,“你謝姨說這些日子天又熱起來了,後天請你去家裡賞茉莉吃楊梅飲,還專門寫了帖子來,邀你去呢!你去不去?”
蘇定慧抿了口羹湯,有些頭疼。
但這件事本來就是謝姨為了她專門做下的,不可能不應,之前她答應了的。
便道,“去的。”
她準備去走個過場,那位廣平郡王府的世子大概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