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觀測員的任務是觀測什麼?”
“不,不是你觀測,而是别人觀測你。”簡斯擡起頭,露出惡劣的嘲笑,“你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這個紅色的小房間裡等待污染發生,并且活下來,盡量活得久一點,久到能撐到聯防部那群人收集完畢觀測數據。”
“竟然是這種工作……”餘舟逝皺眉,他突然想起什麼,“那山楂和山藥呢?”
“什麼?”
“他們還沒成年!”餘舟逝一把推開簡斯轉身就朝牆邊走,但顯然這個正方體裡沒有門。
“沒成年又怎麼樣?”簡斯顯得很疑惑。
“孩子怎麼可以做這麼危險的工作?!”餘道長想起山楂說她攢夠錢就來請問尋官找媽媽,指尖就一陣發麻。
“可是他們顯然是孤兒,除了這條路還能靠什麼活下去?去邊境科技當試藥員?還是去諾亞方舟做神仆?”簡斯不帶絲毫情感地說着最殘酷的事實,“比起被當作小白鼠或是奴隸,冒風險去拼一條能向上走的路不是人之常情嗎?”
“即使這條路隻有1%的人能通行。但那又怎麼樣?有什麼比活在這個垃圾時代更糟糕的事嗎?”簡斯聳聳肩,“好好活着或者馬上死掉,這是現在大部分人的選擇。”
餘舟逝的手從牆壁挪開了。
他想起來剛剛測試員隊伍裡的人,和那一張張臉。
少女和人群的争吵猶然在耳。
是非對錯一瞬間好像模糊了起來。
她确實在說真話。
但他們又确實需要假話。
當周圍人都說這是根結實的稻草,他們就能心安理得地把它綁在腰間。
「師兄,你太傲慢了,你到底是在救他們,還是在害他們?你救多一人,時代更疊就更晚一分。」
「物在其中,你我卻皆遊于物之外。」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
記憶像密織在他周身的鐵絲,他一動,就是千刀萬剮。
遠處傳來的沙沙聲打斷了餘舟逝的思緒。
在空寂的房間中顯得尤為明顯。
他和簡斯對視一眼,确認對方也聽到了,雙方默契地噤聲。
“沙沙——”
像蛇爬過草地的聲音。
又像有人将瓶瓶罐罐綁在一起,拖拽過水泥地發出的聲音。
“卡啦卡啦——”
“卡啦卡啦——”
聲音越來越重,也越來越近。
聲音來源好像是……
床底。
簡斯給了他個眼神,餘道士蹲下身子往床底瞅。
“一個鐵罐?”餘舟逝說。
那是個鏽迹斑駁,看不清顔色的罐子,約兩個巴掌大,像個軍用水壺,但是沒有蓋子。
它安靜地躺在深紅色的地闆上。
水壺底部有根細長的黑色繩子延伸出來,消失在牆縫裡。
餘舟逝猜另一頭應該連着很多其他鐵罐。
他慢慢湊過去,黑色的床與黑暗融為一體。
餘舟逝突然感到腳下有一股熱氣。
像人在呼吸。
餘舟逝有點懵,明明腳下隻有個鐵罐。
“啊,竟然真是這樣。”簡斯想到了什麼,“我還以為是假消息。”
“什麼?”餘道長不明所以。
“你不認識了嗎?”簡斯輕聲說,“你們剛剛見過的。”
眼前像閃過一道白光。
餘道士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趴在地上,臉貼着質地奇異柔軟的紅色地面,很努力地去辨别罐子上的花紋。
他的腦子一半像漿糊一樣混沌無比,另一半又十分清醒,好像有個小人在尖叫着拿鑿子在他太陽穴上打洞。
他終于看清了,那不是鏽迹,而是一朵被血污染髒的櫻花。
“水壺”的呼吸聲變重了,顔色怪異的粘液從壺嘴撒出。
地面被浸濕,像一塊被墊在剖腹産手術台上的布。
“剛剛?”餘舟逝的大腦慢慢變得冷靜清晰,他擡起頭,盯着簡斯,一字一頓。
“我剛剛見過很多人。”
“你知道我在說誰,你很聰明,就像知道你早就被我們盯上一樣,你心裡有答案。“
日裔、櫻花、小林、紫瞳……
那個小女孩幾小時前還在和别人吵架。
他甚至還能記得起她的聲音。
“即使研究了這麼久,我還是覺得怪異真的很神奇。”簡斯像在感歎什麼大自然的神奇造物。
“通過污染,竟然可以把一個剛人類成年體,活着塞進這麼一個小罐子裡。”
懸在餘舟逝精神邊緣的達摩克斯之劍,“啪——”地一聲,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