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舟逝下意識握緊了袖子裡的藍色玻璃珠。
“山楂是個非常敏感細膩的孩子，她不是不想哭，她隻是過早摸清了社會規則，模模糊糊意識到哭對自己的生存而言毫無幫助。”
“哭泣隻會讓别人覺得你是個好捏的軟柿子，沒有老闆願意要一個哭哭啼啼的小鬼，這會讓他們覺得自己在做慈善，而不是招攬個值當的員工。”
“同情心是這個時代最罕見的資源，在貧民區更是如此……”
紅羽頓了頓，似乎深吸了一口氣。
“……但她今年才八歲啊。”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紅羽的眼睛裡滿是難以言喻的悲傷。
“……我知道。”餘舟逝艱難道。
紅羽的手有些抖，她最終還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手裡的煙：“說真的，我确實很害怕她怪異化……”
餘舟逝沒說話，他看着維修店門外匆匆路過的人群。
同時接通五個通訊線上開會的大齡社畜亂中有序地走出巷口。
幾個小吃攤攤主正為晚上開攤備貨。
一群用人體彩繪漆把自己塗地亂七八糟的小孩大笑着跑過，與朋友們争搶着從二手店裡淘來的問尋官模拟遊戲，用最威武的姿勢喊出自己要成為首席問尋官的豪言壯語。
接着被趕來的家長抓住一頓胖揍，五彩斑斓的兄弟們尖叫着四散而逃。
這是木棉花社區最平常的一個下午。
所有人都在拼命地生活。
“給你。”餘舟逝忽然把一隻手伸到紅羽面前，“送給你和賽因特的。”
紅羽看了他一眼，接了過去。
纖薄的保溫袋還冒着冷氣。
“邊境科技的特供有機生鮮……哈，老闆大手筆啊。”紅羽拿起其中一盒牛肉，白色的脂肪如冰霜般細密均勻地分布在紅色的肌理上，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什麼人工合成的便宜貨。
餘舟逝笑着搖搖頭，“謝謝你們這段日子對山楂的照顧。”
“……所以你這是想好下一步怎麼辦了？”紅羽把東西收了起來。
“是啊。”餘舟逝的語氣淡淡的，“山楂不會怪異化的，我保證。”
……
雖然嘴上這麼說，餘舟逝回去的時候還是小心隐藏住了氣息。
他剛到門口，就看見山楂一個人哼哼唧唧地邁着小短腿把零食往上鋪搬。
白色獅子貓不知何時從箱子裡鑽了出來，站在窗台上看着她螞蟻搬家。
餘舟逝：？
這是在幹嘛？
白貓顯然看見了窗戶邊的餘舟逝，但它也沒叫，而是甩甩尾巴，和小姑娘一起竄上了上鋪。
“貓貓你也來嗎？”山楂摸了摸白貓的耳朵，獅子貓順勢趴在了入口處。
餘舟逝這次看清了。
上鋪的中央放着個他熟悉的山藥娃娃，它被保管得很幹淨，正窩在小被子裡，後面還被放了個枕頭。
而娃娃的身邊，堆滿了零食和營養液。
除了餘舟逝這次買的，還有一些包裝都皺巴巴的零食，似乎被人在兜裡揣了很久才拿出來。
山楂盤腿坐在被子裡，分着自己搬上來的零食。
“貓貓一包，哥哥一包。”
“喵。”白貓把糖果袋子推給了山楂。
“貓貓不要嗎？”
“喵嗷。”白貓不感興趣地打了個哈欠。
山楂點點頭：“那哥哥再一包。”
“哥哥一包，貓貓一包……”
小姑娘就這樣無限循環地數了起來。
直到最後，她掏出了自己放在背帶褲口袋裡的營養液。
其中兩瓶沒開封，另一瓶隻喝了幾口。
“這是今天發的營養液，雖然沒有零食好吃，但是是新口味哦。”
她把營養液塞進了山藥娃娃旁邊的被子裡，用手拍了拍。
東西終于分好了，山楂也停下手中地動作，呆呆地望着那個山藥娃娃。
“好啦哥哥，你可以開始吃啦！”山楂看着被子中的娃娃，期待地說。
……
但山藥娃娃一動不動。
……
餘舟逝呼吸一窒。
山楂愣了幾秒。
突然，她像是反應過來，正襟危坐。
“對不起，我沒有敲門，再來一遍！”
“叩叩叩。”
她沖着空氣做出敲門的動作，嘴裡念念有詞。
“哥哥你睡醒了嗎？我可以進來嗎？”
房間一片靜默，無人回答。
窗外的餘舟逝握緊了拳頭。
白貓像是受不了這種壓抑至極的氛圍，伸出爪子想去夠山楂停在虛空中的手。
“噓！貓貓。”小姑娘卻眼疾手快地将它抱進懷裡，“虛極哥哥說山藥休息夠了就會睡醒，現在山藥還沒睡醒，我們不能吵他哦。”
山楂小聲地沖看不見的門說：“哥哥，那我先走啦……”
餘舟逝有些慌亂地從窗戶邊閃開，假裝若無其事走了進來，山楂也剛好抱着貓爬了下來。
餘舟逝上前兩步，蹲在了山楂面前。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
“虛極哥哥，這個給你。”山楂從口袋裡掏出一條紅色的圍巾，白色的毛線有些亂，中間還有兩個黑線編出的小圖案。
餘舟逝愣愣地接了過來。
“這是山楂和山藥嗎？”圍巾摸起來很軟。
“是的。”山楂似乎很高興青年能看出來，但她馬上就發現了不對。
圍巾有點太小了，圍在餘舟逝脖子上像塊毛巾。
時間很緊，她也沒估對尺寸。
小豆丁有些難過，“對不起……可能用不上了。”
“不，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餘舟逝揉了揉她的頭，“可以允許我的貓替我收下嗎？”
如果白貓戴的話似乎剛剛好。
山楂眼睛一亮，點點頭。
白貓：？
四個山竹淩空起飛，獅子貓被锢在餘舟逝懷裡系上了圍巾。
它現在像一隻披着聖誕鬥篷的馴貓。
枝枝：不嘻嘻。
餘舟逝憋笑地把它抱進自己懷裡，免得看見滿是亂碼的對話框牌子。
“山楂，我有件事想和你說。”餘舟逝緩緩道。
“我都知道了！”山楂點點頭，笑得燦爛。
餘舟逝懵了：“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哥哥一回來我就知道啦！”
餘舟逝沒想明白，難道自己買房子的信息這麼快就洩露了？
“那你的想法是？”
山楂的表情忽然有些迷茫。
“當然是聽虛極哥哥的。”
餘舟逝沒想到過程這麼順利，白貓從他懷裡掙脫跳到了地上。
“很好！那我們趕緊收拾一下搬家吧。”
“哥哥再見。”
兩道内容迥然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
餘舟逝：……
“再見？”道長愣住了。
“哥哥不是要走嗎？”山楂也愣住了。
“是啊，可你不和我一起走嗎？”
白貓打了個哈欠。
“我？”豆丁想了想，輕輕說：“我也可以跟你走嗎？”
“有人要山楂了嗎？”
餘舟逝的喉嚨一時間有些幹澀：“是的……”
“以後山楂就是我們觀最小的妹妹了。”
山楂将衣服下擺握地死緊，她盯着餘舟逝的眼睛，企圖從中找出一絲猶豫和為難。
豆丁的臉頰鼓着，似乎隻有這樣眼淚才不會流下來。
“可養一個小孩很累很累的哦！”山楂深吸一口氣，努力大聲說話，但仍舊抑制不住哭腔，“你要花很多信用點給小孩買吃的，買衣服，小孩生病了還要花錢租醫療儀，小孩長大了還要上學！”
“如果小孩不乖，還會大哭！”
豆大的淚珠從小姑娘眼睛裡掉了出來，她拼命用袖子擦着眼睛，但還是擦不完。
根本擦不完。
“小孩子不能幹重活，會被老闆嫌棄，不能賺很多信用點，一淋雨就會生病，生病以後喝營養液會全部吐出來，屋頂漏了也沒辦法爬上去修，有壞人來搶東西也隻能躲在衣櫃裡看着他們把東西偷走……”
山楂的淚水徹底止不住了，眼睛酸痛無比。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她隻是想說。
“山楂攢了錢，可以買營養液，可以付房租，還可以照顧山藥！”小姑娘像耗盡了全部力氣。
“山楂可以自己養活自己的！”
小女孩脫力般摔倒在了地上。
一滴，兩滴，三滴……
她眼前的一小塊地面從淺灰變成了深灰。
“是啊，山楂真的特别厲害。”
餘舟逝輕柔的聲音從她頭頂響起，像一陣平靜的風。
“那在我找到這個世界的親人前，山楂和山藥可以收留我嗎？”
良久。
“虛極哥哥。”
“嗯。”
“當小孩好累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