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有問題?」問尋有死傷本身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污染區裡的屍體比還雨林裡的蘑菇還常見,不可能引起他們這麼大的反應。
林珥:「屍體是突然出現的。」
說“突然”有些不太準确。
林珥呼吸一窒,艱難地調整着呼吸:「換句話說,其實屍體一開始就在那裡……」
餘舟逝皺眉:「什麼意思?」
「不僅計劃的對接部門,大部分參加計劃的問尋官的家人都收到了他們的訊息,稱會按時回家。所以過去的一周,總有家屬陸陸續續來聯防部打聽消息。」
「就在昨天,一名問尋官助理的家屬稱,他們找到了失蹤人員……就被擺在他們家客廳的餐桌上。」林珥像在夜晚無人的角落朝着空氣叙述着黑暗故事的女巫,雙眸中倒影着搖曳的燭火:
「經法醫檢測,那堆人類組織擺在桌子上的時間,恰好是一周。」林珥望向餘舟逝。
「檢測結果顯示,甚至在她被發現的三天前,她還有呼吸……」
她确實按時回來了。
隻不過被打碎骨頭,疊成扭曲奇怪的形狀擺放在桌子上,日夜痛苦的哭嚎求助,最親密的家人卻熟視無睹,笑着在她面前路過千百次。
隻要有一個人能發現她的存在,她就能活下來。
可是沒有。
希望到絕望,反反複複,百般折磨。
□□,靈魂,痛苦和她的一切,都被塞進了時空的夾縫裡,直到幹癟萎縮,才戲劇性地從神的口袋裡重新滑落到人間。
「桌子上有機關?還是擺放的位置很隐蔽?」餘舟逝問。
「檢查過了,就是結構非常簡單的桌子,沒有任何機關。」
「……家屬有隐瞞的理由嗎?比如保險或者計劃協議裡的賠償條款。」
「聯防部那邊也這麼懷疑過,所以目前家屬仍然在接受測謊,但是我覺得不像。」林珥搖頭,「我看過天網的監控,那堆組織是一周前,自己從污染區爬回來的。」
餘舟逝愣在原地。
「從污染區到居民區,中央公園,小區花園,電梯,客廳……最後到桌子。」不知是不是錯覺,林珥的聲音有些顫抖,「她花了整整一天從地獄裡爬回人間,但一路上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亟需救援的殘破的身體。」
凝固的血液與組織碎片如一條肉蟲,蠕動着貫穿整個城市。
餘舟逝深吸一口氣:「那最後呢?為什麼看不見的屍體又忽然被發現了?」
「他們準備全家錄制一個尋人視頻,所以把在寄宿學校上課的小孩也接了回來……」
帶着小黃帽的雙胞胎被父親一個摟在懷裡,一個牽在手上。
他們很高興今天能提前回家,但是大人們的表情卻很奇怪,煩躁,焦慮,滿面愁容。
『如果真的失蹤了……孩子的學費怎麼辦?問尋官學院每年光講座費就能在普通學校上一學年的課了。』父親若有若無地朝着嶽父嶽母的方向望去。
『如果把這兩個名額賣掉……』
『砰——』嶽父重重地把水杯放在桌面上。
『孩子上學的時候你一分沒出過,現在倒是想起來要賣名額了?』
雙胞胎有些無聊地坐在沙發上聽着大人吵架。
『媽媽去哪了?』姐姐扯扯了爸爸的袖子,卻被甩開了。
『那現在怎麼辦?憑我一個人在邊境科技的那點工資,是不可能供兩個孩子同時去讀那麼貴的學校的。』
姐弟對視一眼,從沙發邊緣爬了下來。
沒人發現兩個孩子自己跑了。
直到廚房傳來小孩凄厲的哭喊。
「這時他們才看見,自己找了一個星期的人,此時被整整齊齊地擺在桌子上。」林珥張了張嘴又合上,似乎在努力措辭。
「一些生物組織掉進了餐桌上還沒收拾的碗筷裡,各種顔色的□□淌了滿桌,順着桌角流到地上,拖鞋把膿液帶得到處都是。一周内慢慢聚集的腐爛氣味在他們發現屍體的瞬間,如一顆過熟爛掉的橘子,破皮,爆炸。」
「他們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下,與至親的屍體共處一室,整整一周,沒人發現。」
餘舟逝沉默片刻,「兩個小孩的SAN值比常人高?」
「是的,得益于他們媽媽的天賦。」林珥猜到了餘舟逝想要問什麼,「我們排除過了,和SAN值沒有關系,因為那位助理的父親也曾經是一名問尋官,但是他至始至終都沒看見自己的女兒,直到錯覺被打破。」
餘舟逝看着窗外掠過的飛鳥,不知在想什麼。
「目前出現這種情況的問尋官有多少?」
林珥:「截至今天早上八點,我得到的數據是16名,占比約15.53%,能肯定的是,數據目前還在增長。」
「你剛剛說可以通過天網的監控看見那名助理的行動軌迹,那為什麼當時沒看見?」
「不知道,我隻能這樣說。」林珥的笑容有些無奈,「明明污染區外是重點監控區,當時上千個觀測員,愣是一個都沒有發現,直到家屬報案,我們翻出之前的錄像,當時負責那塊片區的觀測員才像複明了一樣,指着錄像尖叫。」
「所以一切被忽視異常恢複原狀的前提是,有人能看見他們?」餘舟逝猜測。
「應該是這樣。」
「有屍體沒被忽視的正常情況嗎?」餘舟逝又問。
林珥搖頭:「目前還沒發現。」
懸浮車将他送到了木棉花社區附近,下車前,副駕駛上的林珥忽然開口。
「餘道長,其實在得知那位助理是掙紮了三天才後咽氣的,我才發現我沒自己想象地那麼冷靜。」
大師姐的聲音聽起來無比疲憊,她一個人撐起林家背後的歸一觀,可想而知精神壓力有多大。
「近幾年怪異數量不斷攀升,觀裡幾乎每個月都有師弟師妹因為污染受創傷。」她苦笑着捂住了臉,「您能想象嗎?去年年夜飯,我們竟然湊齊了一桌子的牌位。」
餘舟逝抱着貓的手一緊。
「我能接受自己的師弟走向大部分問尋官的結局——在某次與怪異的鬥争中死在污染區。」
「但我沒辦法接受,他或許明明就在我們面前嘶聲力竭地求助,我們卻看不見。」
她似乎已經用盡了全部手段,最後才死馬當活馬醫,求到了餘舟逝這裡。
「各個勢力的高層現在焦頭爛額,沒人能給出解決方案。」她的目光中是絕望下最後的祈求,「餘道長,您是觀主都尊敬的人……」
「如果您有時間能應林杉的下落,」
「聽林肆說您對問尋官交流賽很感興趣?其實每年歸一觀都會有一兩個名額,如果您有時間能幫忙,無論結果林杉是生是死,歸一觀都必有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