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在這節骨眼上,霸占娘家兄長遺物,欺負一個孤苦伶仃的侄女呢?
鄧玄籍看了沈峤一眼,無論是否有血緣關系,她都是鄭家明面上的侄女,若是繼續追問,終歸于名聲有礙。
“陛下的禦筆親書,想來定會讓人大開眼界。我聽說頭七之時,亡者鬼魂會回人間看最後一眼,若沈太醫能見到生前心愛之物,在泉下也會保佑鄭家。”鄧玄籍微笑道,“相逢即是有緣,更何況是譚太醫的故人,我今夜也當去沈太醫靈前上一炷香。”
這是幾乎已言明了自己偏向沈峤,譚太醫微笑搖頭,鄧家小子這些年來沉穩許多,沒想到今天仍對這小娘子起了憐惜之心。
也不知道鄧相得知,會是怎樣的惱怒。
鄭學鴻也沒想道今日好端端的一場喜事竟然變成了這樣,這年輕公子也不知是什麼來路,如此年輕便已出仕,不是才華出衆,則必定是在朝中有所依仗。
一轉眼發現表妹也望向鄧玄籍,心中酸澀頓生,他雖已決意為了前程另娶一門身份貴重的妻子,但這些年來他也曾心悅過表妹,以表妹姿容,哪個男子不會動心?
而現在本該做他妻子的表妹卻看向了另一個男人,心中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當即嗆聲道:“這是我鄭家的家事,沈家表妹尚且與我有婚約在身,大人怕是有些逾矩了。”
他才剛剛考中,還未得到吏部任命,鄧玄籍卻是真真正正的朝廷命官,稱一聲大人,才算合乎禮制。
沈峤知道,婚約一事必不能承認,在後世法治時代,婚約有時候仍是加害者的保護傘。
更何況現在這個時代,女子常常被看作丈夫的所有物。若是鄭家以此要挾,她想要拿回父親遺物,恐怕是難如登天了。
好在這事并未徹底敲定,鄭夫人為了防範她纏住自己兒子不放,一把火燒了婚書,自家那份也早已被她銷毀。如此一來,她與鄭學鴻之間便隻是有些傳言罷了。
沈峤眼角泛起一絲笑意,并不看鄭學鴻一眼,雙目直視鄭夫人:“八字沒有一撇的事,鄭公子怎麼能信口胡說,以您進士老爺的學識,還不知道女子名節的重要嗎?”
鄭學鴻心道,你跟着舅父在外抛頭露面時,可從未想過什麼名節問題。
然而這話他無論如何說不出口,鄭夫人聽到沈峤斬釘截鐵地承認與學鴻毫無瓜葛,本該正合她心意,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眼看将要改換門廳,從商戶變為士宦人家,這掃把星的黴氣又染了過來。
眼看刺史大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鄭學鴻知道不能再被沈峤為難,放軟了聲音:“表妹,舅父去世,我知道你很傷心,隻是這幅字……我家商隊遠出,為了求些真龍之氣護體,想要帶着,我想我家做藥材生意,醫藥不分家,帶這個算是合配,就答應了下來。這一時商隊也回不來,倒是忘了問問表妹的想法。”
周刺史初時聽聞潭州治下出了一位進士,還起了愛才之心,有心結交照拂,這一得見,好感已經消磨殆盡,冷笑道:“你舅父去世,還有心思做生意,不愧是潭州有名的商戶人家啊!”
這句話諷刺之意甚濃,可畢竟是潭州父母官,俗話說甯惹州官不惹現管,周刺史還恰好既是州官又是現管,鄭家人再心中有氣,也不敢再周刺史面前表現出來。
鄭老爺畢竟經曆過大風大浪,也明白了今日幾位貴人都站在了沈峤一邊,當機立斷道:“沈家侄女,你又何必與姑父姑母鬧得這般難看,來人,将沈家舅爺的遺物都歸還給表姑娘。”
随即又陪笑道:“至于那件禦筆親書的字,實在是沒有辦法,刺史大人也該通融通融。”
周刺史看向沈峤,見她微微點頭,也不在理會鄭家,正巧府衙有事來報,他公務繁忙,匆匆攜夫人離去。
沈峤不信鄭家說辭,但今日卻不可能問出更多了,能拿回父親遺物就已是意外之喜。
離開鄭家,譚太醫與鄧玄籍均要上門再送沈太醫一程,幾人一并同行。
譚太醫感慨道:“我剛成為院正那年,你父親才入太醫院,那時他尚能算是年輕有為。沒想到十年前匆匆一别,再見已是生死兩隔了。”
見沈峤又有淚水要奪眶而出,鄧玄籍輕聲安慰:“沈娘子,人死不能複生,你父親在天之靈,也希望你能過得開心。”
沈峤勉強笑笑,自穿越以來,沈太醫和沈夫人是她最為親密的人,她已将她們看作這輩子的至親,如今相繼去世,如何能不痛心。
譚太醫沉默片刻,就當他們将要走到康濟堂門前,突然問道:“我年事已高,做外傷縫合已經力有不逮,有一個病人,不知道沈娘子願不願意幫老夫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