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距離康濟堂并不甚遠,趕在宵禁之前,幾人匆匆進了何府。
府中婢仆見了何夫人,皆輕聲問好,凝耳聽去,後院隐隐傳來一陣啜泣。
何夫人心中一緊,忙問旁邊的侍婢:“五娘子現在怎麼樣了?”
侍婢不敢隐瞞:“似是更加不好了,範神醫說治不了,老爺與二爺又請來了城中幾位有名的大夫。”
何夫人望向沈峤和紀大夫。
沈峤微微點頭:“還請夫人先帶我們去看一看,多個人總能多分希望。”
幾人來到後院,此時何府已經顧不上什麼外男不外男,有三位郎中大夫圍在一張床前,似是思索,均是眉頭緊皺。
沈峤沒有貿然上前,問何夫人道:“五娘子是怎麼發病的?”
按理來說,何五娘家境優渥,上身衣物必然幹淨細膩,不會過分摩擦皮膚,縱使生了背瘡,也不該惡化得如此之快。
何夫人道:“五娘年紀還小,生母又早逝。起初生病,許是害怕不敢說給我們這些嫂嫂。直到洗衣的婢女發現她衣物上的血迹,我們才知她身上原來起了瘡。”
擡頭看向左右,又避開紀大夫,拉着沈峤悄聲言道:“五娘已經定了人家,過幾月就是婚期,老太太覺得若是傳出去,難保婚事不會生變,對女孩兒的名聲有礙。便隻請了往日用慣的範大夫,開了幾幅膏藥。”
“之後似是好了些,昨日裡幾個别家姑娘約五娘去寺裡拜佛,五娘也想問問姻緣是否和美,便出門去了。許是吹了風,回來後就病倒了,請來範大夫也不管用,一直燒到了現在。
沈峤長歎口氣,在這時代,富裕人家的女孩兒得病,尚要等到忍不了了才去看醫生,何況窮人呢?
何夫人顯然對五娘的症狀沒有更多的了解,沈峤背着藥箱走過去,兩個錦袍中年男子在門口神色哀傷,不住地歎氣。
沈峤輕聲問道:“五娘子怎麼樣了?我可否進去看一看她?”
屋内圍在窗前的幾個頭戴珠翠的婦人擡頭望了過來,見沈峤十分臉生,愣道:“小娘子是我家五娘的朋友嗎?”
沈峤搖頭:“我是康濟堂的大夫,想要看看五娘子的病情。”
聽聞這話,本來并未注意沈峤的幾位大夫也紛紛看了過來。
何夫人适時趕來,解釋道:“沈大夫是先前沈太醫的女兒,想必幾位也都見過。上次子衡的眼睛,就是沈大夫出手醫治的。”
範大夫沒忍住打量了沈峤幾眼,何子衡的眼睛是什麼情況,他再清楚不過,那日事後何大老爺不放心,又請他來細細檢查了一番。
那時他就驚歎,能處理得了這傷勢的沈峤,恐怕不僅僅是得到了沈太醫的真傳,其天賦也必然超群。
屋内一位婦人反應過來,趕緊讓沈峤進門,另一位馬大夫不由撇撇嘴:“這都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怕是大羅神仙也難救。”
沈峤撇他一眼,并不答話,隻見床上趴着一個年輕的女子,用薄被輕輕蓋着,臉色通紅,身體不時地抽搐。
放下藥箱,沈峤微微屈膝,拿出被中的一隻手腕,凝神搭脈,衆人被她的謹慎帶動,都屏息不敢出聲。
“脈沉而細弱,想是潰傷日久不斂,氣血耗傷嚴重。”1
聽她如此說來,馬大夫一聲嗤笑:“但凡學過點醫術,就能看得出來。”
同行相輕,眼看康濟堂就要倒了,他也能跟着分一杯羹,誰知這沈峤竟硬生生撐了下去。
沈峤擡眼看他:“好啊,那我便不說脈象了。幾位前輩用的方子,想來是内服化毒消腫托裡散,清熱疏風,涼血解毒,還算對症。”2
馬大夫不屑道:“癰疽發背,不就這麼幾個方子,你能猜到,有什麼稀奇?”
沈峤向來不是吃虧的性格,歎道:“馬前輩為人一定十分謹慎,這麼和緩的藥力,若是發病之初,或許還能有點用。”
馬大夫聽出她的話外之意,這是在嘲諷他為了自己名聲,隻給五娘子服些不功不過的方子。
範大夫忽然插口道:“沈娘子,這是我的方子,馬大夫的方子是用三黃湯瀉心火,以此解毒。”
沈峤笑道:“原來如此,我倒是高看馬大夫了,原來您都不清楚是什麼引發了五娘子現在的病症。”
馬大夫被一個晚輩嘲笑,一張臉氣得通紅,伸出手狠狠地指着沈峤:“我見過的病人你拍馬也及不上,還在這裡嘲諷老夫不會治病?那你自己去治,看看誰才是庸醫!”
範大夫微微皺眉,在他看來,何五娘已病入膏肓,将責任順手推給一個女大夫,未免有失體面。
沈峤卻不再搭理他們,問道:“我想要看看五娘子身上的瘡,是否有什麼避諱?”
床側的婢子看向何二夫人,何二夫人一愣,随即了然:“既然如此,還請範神醫幾位稍作回避。”
幾人出門避開,沈峤揭開被子,見她身上皮膚已經潰爛,微微流出膿水,顯然已經經曆過放血處理,但手法卻不敢恭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