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言語中頗有嘲弄之意,齊五本就心虛,且他大半輩子唯唯諾諾,不曾與人紅臉,此時也不知該如何反駁,嘴唇不住地一張一合,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旁邊的王二見勢不妙,暗暗後悔沒有找個更為伶俐的人作證,臉色愈發陰沉,伏倒在地。
“大人,這女人就是個瘋子,否則不會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她的花言巧語不能信!這……公堂之上,請郎中前來也不合适吧?”
此話一出,沈峤知道王二已是色厲内荏,當即向着劉通判深深一拜,轉身看向身旁王二,已是淚眼朦胧。
“小女父親也是逝世不久,初聞令尊所遇的飛來橫禍,也是心有戚戚,想與你解開誤會。我不知你為何聽信一面之詞,一口咬定是我所為,但令尊在天之靈,也必然希望找到真正的仇家,你說是不是?”
她聲音微顫,素白衣裳襯得她如一支迎風搖曳的清荷,言談吐息間盡是痛苦與哀愁。
聽她小小年紀亦是父親心喪,堂中官吏想起家中兒女,不由起了幾分憐惜;又見她此時仍在為狀告自己的王二考慮,更是覺得這女郎善解人意,怎麼會與屍體扯上關系?
說到此處,穿越以來與養父母的相處如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沈峤忽覺痛徹心扉,言語中的悲傷更加真切,仰頭望向高台上的劉通判。
“還請大人下令,請潭州各名醫來看看齊家老伯的眼睛,不僅是為小女洗清身上髒水,也是為亡者讨一個公道。”
劉通判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他專研刑律已有近二十年,自然知曉公堂之上,不能因言語而偏向任何一方。
但請郎中來查驗證人卻是律法所允許的,是以并未拒絕:“拿官府的文書,去請五位在城中素來有聲望的名醫前來。”
此話一出,王二額邊冷汗叢生,想起背後之人的威脅。
半月前,他久病在床的父親離世,壓在自己頭上的最後一個長輩終于不在了,縱有幾分悲傷,但想起以後無人管束,也不禁感到幾分輕松。
一時沒忍住心癢,去了賭場,他本就疏于自控,又遇上專為他設下的局,一夜之間家财散盡,還欠下一筆巨款。債主來自家一頓打砸,妻子帶着兒女驚惶回了娘家,那幾個滿臉橫肉的打手差點要了他一條命。
正當他以為在劫難逃之際,為首的人卻意外開恩,提出一個令他不敢置信的要求。
他萬分糾結,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如何能讓他死後遭受這樣的痛苦?
可看到這些打手手中的刀斧,他害怕了,不願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咬牙答應下來。
不就是對付一個小小孤女,事成之後,再多燒給父親一些祭品,父親對他想來溺愛,也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兒子丢了性命吧?
死人哪有活着的人重要啊,我也是為了妻子與孩子。
王二默默安慰自己。
沈峤窺他神态,也猜到了幾分。鄭家行事向來小心,否則也不會做成楚地第一藥商。這人必然被抓住了把柄,且就算他說出有人指使,也未必能牽扯出鄭家。
不多時刻,有小吏前來,恭敬行禮道:“啟禀大人,已請來了回春堂、濟世堂等處的名醫,均與此案并無關聯。”
劉通判坐直了身子,眼中精光掃過堂下幾人,一拍左手邊的驚堂木:“宣!”
震得衆人心中一凜。
沈峤微微側身,瞧見為首的人是前幾日見過的範大夫,馬大夫也在其間,另外三人,她并不認識。
先前她借着與那更夫說話,見他似是有些畏光,且眼球充血,瞳孔呈淡青,必是有眼疾,若她所料不錯,應是後世的“青光眼”。
這病并非現代才有,此時中醫稱其為“綠風内障”,雖并無有效的治療方法,作出診斷并不是難事。
範大夫幾人明白自己來這裡的緣由,官府交代的差事,自是不敢有違。相互謙讓幾番,依次按照資曆上前,兢兢業業地進行望診。
齊五不敢不配合,打更賺的幾個銀錢,維持一家老小的生活已是萬般艱難,眼睛出點兒小毛病,對他來說并不打緊,自然舍不得去醫館看病。
可此時這些名醫輪番為自己看診,他卻更是惶恐,恨不得從未來過此處,整個人腦中一片空白,如行屍走肉一般,任由這些大夫翻看自己的眼睛。
沈峤默默瞧着,自她穿越以來,潭州從未有過戰亂,已經算得上一處安定富足之所,然而生活在此處的百姓,大部分依然掙紮在溫飽線上,有了病痛,除非忍不了,才會去醫館看病。
齊五這人,一看就知并非大奸大惡之徒,突然被許以重利,一時之間鬼迷心竅,也算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