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峤見他不動,不願在與他接近,起身輕輕收攏好自己方才飲過的茶杯,就要去藥櫃處稍作整理。
耳邊茶水晃蕩之聲傳來,接着,那道淺淺的呼吸聲似要走遠,紫袍人猛地站起。沈峤隻覺片刻之間,腕上一緊,左手被另一隻有力的大手锢住,手中陶瓷茶杯跌落,滿地狼藉。
她還未反應過來,右手已經反射般做出選擇,隻聽“啪”地一聲脆響,紫袍人臉上多了一道紅印。
兩人各自怔住,門前已聚集了一圈好事的周邊友鄰,探頭向堂中看來,沈峤率先抽出自己的手,還未等她說話,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道铿锵有力的聲音。
“沈大夫,你不要怕!我們都看見了,是這人突發癔症一般去拉你,去官府也好,讓他賠禮也好,我們自然都會為你作證!”
說話的是在對面賣湯餅的楊寡婦,她青年喪夫,并未再嫁,獨自帶着一個女兒行商讨生活,最是明白女子謀生的不易。
因此她留意到今日隻沈峤在鋪中,格外對她關注些。那紫袍人進了康濟堂起,她更是得了空就看一眼。
才能在感到氣氛不對時,早早拉來巷中鄰居寒暄,目睹了整個過程。
餘者縱畏懼那人身份,卻并無人走開。
沈峤感激地沖她們行了一禮,冷眼瞧着紫袍男子,見那人臉上掌印未褪,嘴角卻帶着些許笑意。
許是感受到了沈峤的目光,那人微抖衣袍,手持木拐轉過身來,似是略有些驚慌。
“沈大夫,某癔症發作,未能自控,還望見諒。”
他說得看似誠懇,沈峤卻分明聽出,他語氣中那一縷若有若無的嘲弄。
紫袍人不等沈峤回應,緩步向外走去,早已有暗中隐匿的護衛現身,冷冷地把持在康濟堂外,引起一陣輕微的騷亂。
當他行到與沈峤幾乎并肩之時,忽然低頭輕語,聲音幾不可聞。
“沈姑娘不必慌張,某自認于縫合一道極有天賦,卻在見了姑娘的佳作之後,方知人外有人,宿夜難眠。這才按捺不住來尋姑娘,想看看是怎樣一雙手,能于此道勝我一籌。”
沈峤立時聯想到,王二父親那具屍身上平整有序的縫合痕迹,雖不算盡善盡美,然而據馮仵作口中所言,這樣的技藝也算得上當今翹楚。
她突然心口一跳,側首望向眼前人,他眉色之間帶上了許些驕矜之意,顯然極為自得,然而語中深意,令她不寒而栗。
“某姓李,姑娘若有意尋我,自然能猜到該去何處。”
“我非君子,姑娘隻管恨我好了。”
扔下這一句話,李公子在一衆仆從的護擁之下,施施然上了馬車,揚長而去。屋内傳來一陣輕響,沈峤回頭,隻見桌案上多了一隻極為精美的木匣,四下望去,不見人影。
謝過門外友鄰,沈峤心緒跌宕,無暇他顧,索性關了鋪門,腦中将近來發生的這些意外都一一串聯起來,細細咂摸着方才紫袍人的一番話語。
這人必然與平遠賭坊頗有因緣,據傳平遠賭坊身後勢力,乃是藩王之尊。若說隻是鄭家搭上這位王爺,借勢想要報複她,未免有些說不通;然而她不過小小醫女,身上又有什麼值得天家貴胄所觊觎的呢?
今日這位李公子來此,不知當真如他所言,隻是好奇而緻;還是奉幕後之人所命,來給她一個警告。
既想不通,沈峤并非極端之人,不願過多折磨自己,拿過醫書,令自己不再去想。不管外間風雨如何,她自巋然不動,過好自己的日子,才算不枉多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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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三,到了與範大夫等人約定義診的日子。
地方定在了城北郊外妙福寺,雖是郊外,寺内香火鼎盛,來往遊人香客絡繹不絕,熱鬧之處,比城内更勝。
兼之臨近鄉裡,四野八鄉百姓如若進城,多要經過此處,義診之事,也更便于宣傳。
雞鳴時分,馬車徐徐駛出小巷,不急不緩地向城外而去。沈峤與譚蕪、阿竹同行,譚大郎騎馬護送,也想趁此機會,與潭州名醫交流醫術。
不多時刻,一行人出了城門,行至城外官道上。
三個女孩兒都正值青春,正是閑不住的時候。沈峤打簾向外望去,隻見今日官道上車馬較平日裡多了幾倍,不時還能遇見肩挑扁帶的貨郎,瞧這方向,竟都是去往妙福寺。
譚蕪有些震驚,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向沈峤問道:“潭州百姓對義診竟然這般熱情嗎?我在京城時,也曾随祖父見識過一次,并未見到如此盛況。”
沈峤已隐隐瞧見妙福寺的輪廓,回想近日城中趣聞,恍然道:“前幾日似乎是聽範大夫談論,寺裡邀請了京城高僧前來講經,似乎就在這兩日。我不通佛法,一時間竟是沒想起這茬。”
她穿越以來,于鬼神之事向來敬而遠之,自己的來曆本就奇怪,世間有幾人輪回之時,能逃得過一碗孟婆湯?如她這般記得前塵往事的,才是此間異類。
正自想着心事,忽有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從她們身邊疾馳而過,似有一道眸光刺來,凝神尋去,早已不見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