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峤接過陳娘子懷中的小孩,摸了摸他的脈象,更加确認這就是手足口病。
這個病症她在古代還是第一次見到,好奇地看向範大夫,不知他會怎樣處理。
範大夫瞧她口鼻皆用布條掩住,想起她的提醒,略一猶豫,還是學着她的樣子遮住了面部。
“沈大夫,你也診過脈了,敢問你是如何辯證呀?”
中醫帶教是傳承的根本所在,範大夫此前又得了沈峤知無不言地講解縫合術,知她于方劑一道有短闆,此時也投桃報李,把她當作自己的徒弟一般提問。
沈峤略一思索,按照中醫的說法斟酌道:“應是毒邪侵襲,熱郁三焦。”
範大夫撫須,又令她開方,沈峤心中早有考慮,并不做推辭,提筆寫下。
她向來知曉,自己作為女醫,本就面對着更多的不信任;若是不夠自信,在人前露了怯,就算寫對了方子,也會被多番質疑。
周圍大夫與她不熟,隻知道沈太醫的女兒似乎于縫合術頗有天賦,不久前還鬧出一場小官司。紛紛探過頭去,想看看她的醫術,究竟有幾分成色。
這一瞧,單是那一筆行草,就讓不少人汗顔。
沈峤的字并不是尋常的“大夫體”,一般人認不出來;而是真正苦練多年,一筆一畫如龍蛇競走,縱逸非凡。
所謂字如其人,不少大夫因這筆好字,就對沈峤觀感好了幾分。
範大夫隻稍微調整了兩味藥材的用量,就将方子交給自己的藥童去煎,又接過孩子,在他後背輕輕拍了片刻,那孩子的哭鬧聲竟小了下去。
夫妻兩人見狀大大松了一口氣,向周圍大夫連聲道謝。沈峤拉着陳娘子,回到自己的醫棚前。
陳娘子見到長長的隊伍,很是不好意思:“沈大夫,我的傷不要緊,等到了晚間,你在給我看看。”
四周的媳婦姑娘們見這女子身材壯碩,頗有幾分兇悍之氣,左手更是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腰間刀柄,都面色讪讪,不敢與她相争。
“這……這位娘子,不如還是您先來?我們都是小病,也不打緊。”
陳娘子更顯窘迫,隻好先行告辭:“我在前邊還有公務,等我下值,再來找沈大夫。”
沈峤看了看她的左臂,顯然已經十分痛苦,需要撐着刀柄分散力道。
可她仍不願因自己的事擾亂其她人,沈峤隻好叮囑:“你的傷不宜再用力,巡查時一定要小心些。”
陳娘子與她告别,又匆匆前往别處。譚蕪好奇道:“潭州竟還有女子在衙門當差嗎?”
排在最前面的婦人很是自來熟,一邊等着沈峤給她診脈,一邊答道:“那人與我算是同鄉,原本在化縣縣衙的夥房裡做飯,是個廚娘。”
周圍人聽見,也紛紛豎起來耳朵,等待這婦人繼續說下去。
“她丈夫就是原先的孫捕頭,去年年初剿匪戰死,本以為那之後她就要帶着孩子回鄉下,誰知道縣衙沒有辭了她,依然讓她做廚娘,現在還似乎成了個官差!”
提起去年匪患,沈峤也有了印象,不知哪來的一夥人盤踞了雲夢澤,成為一方水匪。
嶽州不堪其擾,折沖府卻并不發兵。嶽州刺史隻好求助于荊州、潭州,舉三州之力,才剿滅那幫水匪。
原來陳娘子的夫君,就死在了那場匪患裡。
這時輪到了一位約莫二十來歲的女郎,由一位老婦人陪着,坐在桌案前,嘴皮微懂,向四周打量幾眼,卻是沒有出聲。
沈峤一看,引她們進入醫棚内,又拉上簾子,果然見她們放松了不少。
“這孩子才生産過,本來一切都好,奶水也很充足。可這都好幾個月了,你看看她這胸前……”
說話的是年長一些的婦人,一雙眼睛充滿不信任地打量着沈峤。
她家就住在這附近村中,早先有拜佛回去的同村人,說妙福寺義診有一位女大夫,醫術還挺不錯,或許能讓她瞧瞧自家兒媳身上的毛病。
可現在看到醫棚内這兩個女大夫,她真是大大吃了一驚,這麼年輕的兩個姑娘,怕是都還沒有成親吧?怎麼會看婦人身上的病情呢?
沈峤眼光移向那小娘子胸前,見她穿了好幾件衣服,胸前仍有隐隐的濕意,心下了然。
看過舌苔後,沈峤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見她神色緊繃,就和她說話轉移注意力。
“你生産至今已經多久了?”
“都快三個月了,就因為我這樣,春耕也不能下地去幹活。”
她說着,淚水已經盈滿了眼眶,急忙拿衣袖去擦。
沈峤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然問哭了這個小娘子,張張嘴巴,看見她打滿補丁的衣裳,卻說不出勸慰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