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的那道力卸去,鄧玄籍隻覺心中有些空落,将劍入鞘:“阿峤不必放在心上,我還要謝謝你拽我那一把。”
聽他直呼“阿峤”,沈峤心中有了一絲異樣,雖是自己要他喚自己名字,卻也不是這般親密;忽又想到,兩番出生入死後,她兩也算得上生死之交,終是沒有糾正。
她蹲下身子,從草叢中翻找出那支斷成兩節的羽箭,借着月光查看,心下一沉,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那支箭,赫然與沈太醫頭七之時,射入靈堂的幾乎一緻。
是誰一直在暗中盯着她,又究竟是敵是友?
不管如何,她都讨厭這種被窺伺的感覺,如毒蛇一般陰冷。電光火石間,她腦中浮現出一雙毫無光彩的盲眼。
當日那位李公子,給她的也是這種感覺。
鄧玄籍見她沉思,似有所悟,輕聲問道:“想到什麼了嗎?”
沈峤反應過來,聽見鄧玄籍關切的問候,沉默片刻,還是隻說出了後者。
“前些時日有個盲眼人來康濟堂中鬧事,那人也讓我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鄧玄籍記在心裡,決意派人細細打探當日之事。
又出言安慰:“剛才那支箭是徑直沖我而來,或許你才是受我連累,遭此無妄之災。”
客院前,燈色稀疏,沈峤遠遠瞧見譚蕪立在窗前等候。
轉頭向鄧玄籍告别,卻被他叫住,見他從袖中取出兩節蠟燭。
“寺中魚龍混雜,你晚上歇息時,記得燃着蠟燭。我夜間會在附近巡視,看着也能安心一些。”
沈峤接過,兩人指尖不經意觸到對方,均若無其事地移開眼睛。
“你這個父母官當得還算用心。”
鄧玄籍搖頭:“出了今晚的事,已經是我的失職。”
目送沈峤進了屋内,他又駐足片刻,才轉身離開,開始着手加強寺中的巡防。
一夜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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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峤一大早就來到藥師殿前,打眼一看,已有人早早候着,看來今日要比昨日更忙了。
排在第一位的是一對中年夫妻,這是沈峤兩日來的第一位男病人,她不由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幾眼。
這對夫妻看其穿戴,顯然日子過得并不差,女子面色紅潤,神态坦然,不似身患疾病;看向男方,除卻面露幾分尴尬,也似并無異樣。
桌案前坐着的王二郎也是尴尬地打量着沈峤,昨日晚間他妹子回娘家,提到妙福寺義診有位女大夫,醫術很是高明,話裡話外暗示他前來看看。
拗不過自家母親和妹妹,他隻好與妻子過來,可這樣年輕的女大夫,不說她能不能治,他也不好開口大談自己的隐疾啊!
靜默了片刻,沈峤先開了口:“不知兩位有何病症?”
王二郎瞧了一眼妻子李氏,見她沒有離開的意思,便知她還抱有期望,隻好看看左右,低聲言語。
“這位大夫,我家算是殷實人家,平時也行善積德,可唯有一件事,讓我實在憂心啊。”
對于這種說話喜歡顧左右而言他的人,沈峤耐心并不太多,她已大緻猜到這對夫妻所求為何。
她點點頭,語氣很是善解人意:“既然是難言之隐,我作為大夫,必然會守口如瓶,還請兩位不要隐瞞。”
聽他這麼說,王二郎反倒更不放心了,試探到:“沈大夫是吧?你應當還沒有成過親吧。”
沈峤有些無奈:“我雖未成親,但也能看出,您是在憂心子嗣的問題吧。”
王二郎見她說中,且面無異色,仿佛在她眼裡真的隻是一種普普通通的病症,也不禁放松了幾分。
轉頭瞧瞧,見旁邊人與他還有些距離,又壓低聲音道:
“我與内人成婚已有整整十載,膝下一直無所出。頭兩年還覺得是緣分未到,可三年五年沒有動靜,家裡人也急了。”
“内子求醫問藥不成,又給我擡了幾房姬妾,沒料到她們進門,也是毫無動靜,我這才知道……可能是我的問題。”
沈峤點頭表示知曉,這年頭,生育的事一直被不由分說地按在女人頭上,她曾向父親提出過後世的結論,可父親聽聞後,雖然贊同,卻不許她再對外人提起。
手指搭了搭他的脈搏,随口問道:“是從來沒有過孩子嗎?你說的子嗣,可不能隻包括男孩。”
誰料對面卻是一陣沉默。
“最初……是有過兩個女孩,可我娘說女孩會擋了她們弟弟的來路,就……沈大夫,你懂的。”
沈峤聽懂了。
他們溺死了兩個剛出生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