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見到鄧玄籍,滿是疲憊的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她也是範陽盧氏的女兒,與鄧玄籍的母親是堂姐妹。兩人同樣出自旁支,待字閨中時,常常在一處讀書習字。
雖出嫁後兩人再未見過,此時看着鄧玄籍,眉眼間與她竟有幾分相似,更是打心眼裡當他是自家晚輩。
沈峤靜靜地跟在她們身後,才進了門,就聽見一陣極力壓抑的咳嗽聲。
姜夫人讓侍女沏茶,苦笑道:“自你上次來過,他心情不錯,咳得也比往日裡少了許多,可精神頭卻更差了,我已給你幾個表哥都去了信,也讓他們有所準備。”
表哥?沈峤驚訝地看了鄧玄籍一眼,沒想到這人與姜縣令還有一層親戚關系。
細想卻又不覺得奇怪,此時士族之間多有通婚,幾個大姓嫡系之間更是隻在内部聯姻;身份低一些的小士族,也多以娶到這幾家的女兒為榮。
鄧玄籍的祖父官至中書令,他的祖母或母親出自這些士族,也是情理之中。
正自想着,卻聽鄧玄籍說道:“姨母,這位沈大夫,是先沈太醫的女兒,也是我的朋友。她在潭州多年,對姨丈很感敬佩,故而前來探望。”
姜夫人微怔,起先她并未注意這個一直沉默的女孩兒,這時細細打量,見她面容沉靜,眼神清亮,就知不是輕浮之人。
她朝沈峤微微一笑:“沈姑娘有心了,去歲你父親沈太醫抱恙,還來為外子看診,我都記在心上。”
沈峤連忙回禮,盈盈一低頭,更顯得端美非凡,猶如山間清露、泓月清輝一般。
姜夫人心中一動,眼光掃向鄧玄籍,不由試探道:“六郎,我記得盧氏那邊曾有風聲,言鄧相想要親上加親。聽聞盧家似也有意将嫡支的女郎許配于你,如今可有定下是哪位淑女?”
鄧玄籍沒料到她突然提及此事,在沈峤面前說起自己的婚事,總令他心中密密麻麻如針刺一般不安,卻不能不解釋。
“祖父是曾有意,隻是盧家并無年紀相當且未婚配的女郎,隻好作罷。”
見沈峤一臉好奇,他不禁多說了幾句:“現下京中,如我這般年紀尚未成家的,也不在少數。祖父允我先行立業,再提婚事。”
姜夫人搖頭,輕輕掀開茶蓋:“ 所謂成家立業,成家總是在立業之前。過了及冠之年,或許沒成親的還多,沒定親的可不多了。”
“其實就算年紀不相當,先定下來,你等個幾年,不是剛好?再過幾年,才是耽擱。”
說罷,她擡頭觑了一眼鄧玄籍神色,見他隻是微笑,卻不點頭,心中就有了數。
想到前些日子母家的來信,她微微歎息,她本以為是鄧相要退,盧氏反悔;原來當事的兩位小輩也均不情願,諸番因素幹擾下,這才真正作罷。
她又轉頭看向沈峤,輕聲問道:“沈姑娘也未曾定親嗎?”
沈峤笑笑,她與鄭學鴻曾經的婚約,兩人都不欲再提,自然作廢。
如今政令對女子還算寬松,她作為獨女,可以繼承父親留下的醫館,不必交由官府或宗族。既然可以自食其力,她自然不願再與别人有所糾葛。
“父親走得急,我隻願能深研醫術,繼承父親遺志,也沒有定親的想法。”
聽她這樣說,姜夫人一愣,失笑道:“你們兩個倒是一樣的說法。隻是你是姑娘,若一直拖着,可是真的會耽擱一輩子。”
沈峤隻是微笑,輕輕抿了一口茶水。
姜夫人一歎:“年紀上來了,總是容易關心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事。走吧,我帶你們去探病。”
姜縣令倚在床上,室内由一名醫士,并幾個婢女在一旁侍候。
他喉嚨中不時發出一陣急促的喘息,顯然是十分氣短,整個人形容消瘦,面色枯槁。
沈峤一看,就知這是嚴重的肺積,用現代的話來說,已經到了肺癌晚期。
她心中搖頭,這是真的不治之症啊!
看見沈峤背着的藥箱,他笑了笑,微微點頭以示招呼:“玄籍,其實我心中清楚,我的病已是回天乏術,你關心縣中事務,不必再為我費心。”
鄧玄籍笑道:“沈大夫很是敬佩您這位父母官,一定要來探望您的病情。”
姜縣令就好奇地看向沈峤,掙紮着想坐直身子:“我任上六年,并無什麼功績,很是慚愧,小娘子怎麼會敬佩我呢?”
話還沒說完,喉嚨中發出一陣止不住的咳嗽。
沈峤連忙上前扶他坐好,順便搭了搭他的脈搏,對他微笑道:“我無意認識了一位陳娘子,得知是您留她在衙門中當差,覺得您很有魄力。”
“想必衙門中的一個小吏,盯着的人都不少吧?”
姜縣令就笑了一聲,似是很放松,笑道:“我記得她,是個拿命拼的女人。楚地近幾年來匪患嚴重,我留下她,其實并沒受到什麼阻力。”